第67章 賭徒

扶手椅的椅背轉了過來。

還來不及走近的黎爍有些愕然地看着那副草率地就被判了死刑的枯瘦身軀, “她”瞧着完全就是病入膏肓的模樣,雙目緊閉,兩腮凹陷下去, 只有那披散在腦後的幹枯長發和還能看得出幾分昔日風韻的身體曲線能辨得出性別。

這枯黃長發還燙着大朵大朵的卷。

無需過多懷疑,單這幾個特征已經能粗略地判斷出對方的身份。

他眯起眼睛, 試圖将這藏在地底下的人和電視上的身影對號入座。

——做不到。

他相信不是只有自己将那些“引路人”的特征都完完全全記了下來, 而這座城堡的主人——如果真的是那個大波浪卷女人,無論是她出現在影像裏的剪影,還是剛才見到的那些瞧不清面孔的黑影都明顯要健康豐腴不少,哪是這病得快要死了的樣子。

“能确定她的身份嗎?”

“你自己過來看好了。”

顧淺突然反應過來她剛才的行為有多危險——要是屍體上動了什麽手腳, 比方說毒|物或是炸|彈之類,這一下摸過去說不定就成了找死的行徑,不過對方還沒狠毒到這份上。

黎爍剛才在身後的制止似乎是好意, 不過……

她呼出一口氣,重新翻轉過對方垂在另一側的左手手腕。

在那裏,有一串鮮明如刻上去的黑色數字。

以及……一個明顯是剛注射不久的針孔。

針孔邊上還殘留着滲出的一點血跡,只是這身體主人當時的狀況似乎本來就不怎麽樂觀, 連血液都發黑發暗。

如果連這都說明不了什麽, 那攤在桌上的裝置設計圖紙已經足以證明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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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紅桃。”她說,眼睛低下去瞥見了滾落在扶手椅旁邊的針筒,針管內的液體已經盡數注射幹淨,掉的還正是右手垂下來的位置。

而且,應該是自殺。

但是為什麽?

這引路人死得蹊跷,蹊跷得顧淺聯想她之前的行為舉止,竟然莫名其妙地品出一股惡意來,所有想問的謎團都随着她的自殺沒了下文。

她還在那思索,就聽見腳步聲漸近, 身後的人當真走了過來。顧淺閉上眼,粗略地判斷過位置後,垂在身側的手猛地動了起來!

——當黎爍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了。

對方的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他只覺得自己手腕猛地一痛,右手就在關節技的鉗制下松脫開握住的那把手|槍。他還沒顧上過招,腹部就挨了記膝擊,後背重重撞上旁邊的櫃子,另一只胳膊也被直接擰過腰後,連擺在上面的小飾件都骨碌碌滾下了地。

完敗。

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

黎爍似乎還疼得想彎腰,抵在下巴上的槍口卻讓他無法采取行動,只好仰着那張俊臉幹冒冷汗。

按說兩人裏還是他更高,但礙于武裝——之類各方面的差距,局面也更顯肅殺而非滑稽。

“我說,”他哭笑不得地說,“這突然是做什麽?”

“別動。”

顧淺猛地将槍口頂得更緊了些,止住對方似乎還想搞小動作的那只手,“我再問一遍。”

“周德如和舒菁——他們倆去哪兒了?”

“我說過了,”黎爍滿臉的莫名,“分頭行動啊。”

“我保證,真的就是分開,然後他們倆走另一條路了,你不會懷疑我做了什麽吧?”

顧淺打量着對方的神情,至少從看上去而言,他的話不似作僞。

“那我再換個問題,”她問,“那個時候,你為什麽會站在門口等我們?”

“……”

黎爍面上的錯愕和啼笑皆非都消退了下去,一直以來,他在人前都是副笑吟吟的模樣,如今乍一面無表情起來,倒真讓她看不出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

顧淺想起來了,她似乎從來都沒在他眼中看到過真正的笑意。

但緊接着,他又笑了起來——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嘴角提起的是更接近于戲谑的弧度。黎爍徹底放棄了掙紮,就這麽歪着頭看了她會兒,才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哎呀哎呀,這個可不好說啊。”他自發地往櫃子上一靠,“NO.9他們,還有跟你一起行動的那個小姑娘,應該都有告訴過你吧,不要打聽別人用來保命的道具——之類的?”

顧淺:“當然。”

她氣勢絲毫沒被壓下去,“但現在主動權在我手裏。”

“要不要遵守這個默認規矩,我說了算。而我不想把我的後背交給一個目的成迷的人。”她冷聲道,“另外我提醒一下,我問的可不是你打岔的這個問題。”

“是嗎?”

黎爍瞧上去完全不擔心她開槍,就那麽保持着剛才的笑容,“但對我來說,這兩者其實是同一碼事。”

“不如這樣好了,”他道,“你先告訴我你的,然後我也會告訴你我的。”

顧淺哂然。

商人本色還真在此時此刻體現了個淋漓盡致,她有點理解周德如那會兒為什麽會警告她們這是個奸商最好別打交道了——槍抵到頭上了還讨價還價,到這份上保持距離當然是最明智的。

但巧了,她也是個不要命的。

話說回來,就憑這處事方式,大概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富貴險中求”?

她無所謂地松開鉗制他的那只手,向上一揚。

衣袖落下,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腕表。

“這個。”顧淺說,“打倒或者做到些什麽就可以得到潛力值,獲得的點數可以憑意願自由分配,滿意了?”

黎爍眨了眨眼,卻是用問題回答了她的問題。

“要是我把這事告訴了別人,”他道,“你會怎麽辦?”

“那麽——”

她低頭撥了下保險栓。

“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不不,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麽做——因為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

顧淺挑眉。

“假如你開槍,”黎爍笑了聲,又重複了一遍,“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會殺死我。對,這就是我的能力。”

“這是一把.44的馬格南左|輪,對吧?一共可以填充六發子彈,順帶一提,它們時刻都是滿的,只不過六顆裏有三顆是真正的子彈,另外三顆連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直到中槍的那一刻。”

“向我自己開槍是這樣,向別處——無論是人是物就都是貨真價實的真槍了。而如果我僥幸輪到那三發假彈中的一發,就會得到子彈對應的某種特殊能力,持續時間是半小時。”

——死亡率為一半的俄羅斯輪|盤賭。

顧淺突然明白那不要命的精神是從哪來的了。

“做生意真是屈才了,”她說,“你這個賭徒。”

“誰樂意要這種能力呢。”

黎爍狀似無可奈何地一聳肩,“知道我為什麽努力搜集那些各式各樣的道具了?就是為了避免用它啊。”

一派胡言。

沒有角度能比顧淺如今将他眼中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他享受的分明是真正命懸一線之後的刺激與快感。

他們是某種意義上的同類。

就像她實際上無法解釋,她為什麽從來都不逃避在這座游樂場裏所将要面臨的一切危險。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顧淺猛地松開手,向後退開兩步,沒了她的鉗制,黎爍一下子吐出長長一口氣,苦着臉彎腰去揉剛才被膝蓋給頂了的肚子。

“怎麽,”他還有心思打趣,“這下相信我了?”

“不。”

顧淺說着,重新拉上保險後擡手就把槍一扔。

得虧是黎爍擡頭擡得及時,這才接了個正着,不然保準得砸他後腦勺上。

“我只是信你沒什麽惡意,”她道,“否則剛才就不會提醒那一聲。”

也不會毫不設防地被她奪了槍。

不如說在搶下槍的那一瞬間,她就猜到對方估計真是無辜的,後面只是在趁機把自己想問的都問了——這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總而言之,在見到他倆人之前,我對你的信任都不是毫無保留的。”

黎爍:“我好冤啊——”

嘴上歸這麽說,顧淺的戒心倒是早放下了大半,這會兒對那可着勁兒的喊冤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走近書桌,突然在那層層疊疊的圖紙間看到了什麽,短暫的怔愣下立刻掀開了蓋在最上面的幾張。

這舉動毫無疑問也吸引了黎爍的注意力,他也不插科打诨了,目光掠過似乎已經設計完成的鐵處女獨木橋、還在繪制中的熔爐銅牛和刑責密室等等,然後,也随之定格在同伴倏地抽出的那張紙上。

“這個箱子,”她晃晃圖紙,“不眼熟嗎?”

何止是眼熟。

他們在海怪肚子裏發現了那只釘得嚴嚴實實的木條板箱,親眼目睹顧淺挑戰了“強欲陷阱”,又得到了微薄的獎勵。

而這張紙上,還在旁邊清晰地标注了放入幾條、大小又如何的食人魚,一切都對應上了。

回過頭想想——

自從踏入這座古堡,他們似乎都在面對一種微妙的獎懲機制。誠實回答那變異了的“真理之口”種種問題,得到了允許通過的獎勵;冒着巨大風險走過獨木橋,得知了引路人的疑似真正身份;破解鏡子迷宮,發現了城堡主人的所在地。

如果強欲陷阱真是這個自稱紅桃的女人設計的,那她還真是将自己的風格貫徹得徹頭徹尾。

但她死得卻像是在嘲笑他們——這場游戲的掌控權到底是在她的手裏,他們可以知道她在哪,但想從她嘴裏問出更多的事?

不可能。

“不過,”黎爍突然說,“往好處想,咱們也不是一無所獲。”

顧淺原以為他只是在反過來用她之前的話說強欲陷阱的事,卻見他又翻翻找找,撥開蓋在上面的其他圖紙,露出底下的桌面。

那裏躺着一個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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