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陣風過,帶起裙擺獵獵作響,總覺得這風中,有股瑟瑟的味道,讓人難受。
莊歸遠望能夠看見獨自一人依靠在水榭裏商珏,他慵懶地靠着,仿若一只進入休眠狀态的狐貍。
驟然間不知為何狂風四起,莊歸逆着風朝他走去,一步步,仿若是雕刻在歲月上的一朵朵冰花,熠熠生輝。
商珏微微睜開眼,他看見了莊歸。
但是他并沒有卓妃卿看見莊歸時的那番反應,他只是細細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她,連身子都沒有動一動。
莊歸忽然覺得這段路出奇的長,因為商珏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走每一步,她快要被他的視線灼出窟窿來了。
顯然這段路太過漫長,商珏已經微微起身,将桌子上的一個酒杯斟滿了,然後他站起身子,端着酒杯朝莊歸的方向走去。
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莊歸心跳越來越快,她輕輕地按着自己的左胸口。她很緊張,因為從剛才到現在,商珏一直很在看着她。
他一直噙着若有似無的笑,一雙英氣的眉眼盯着她,一刻也沒有放下。
此時他端着酒就站在那裏,莫不是在等她?
莊歸強壓心中的雀躍走過去,終于她走到了商珏面前。
商珏嘴角上揚,一個好看的弧度。
可是她忽然覺得那笑容底下有驟風暴雨的泛濫。
商珏笑道:“知道我為什麽一直看着你麽?”
莊歸默然道:“我不知道。”
商珏微微斜了頭,笑容更盛,帶着狐貍一般的狡黠,卻冰冷徹骨,“你心裏是不是覺得因為你今天特別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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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歸急忙擺手,語速有些磕磕絆絆,“不,不是的,我怎麽敢随意揣測義兄的意思。”
商珏将酒杯舉到莊歸面前,酒杯後是他一張難以揣測的笑容。
莊歸心中有着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後退幾步,退到了池塘上那座九曲橋的橋邊上,她覺得商珏的笑容很可怕。
商珏卻一步步逼近她,他繼續笑道:“你當然就是這麽想的,可是你卻忘了一件事。”
莊歸已經退無可退,商珏也停下了腳步。
他将酒杯舉在莊歸的肩上,随後一點點倒下去,很快,莊歸的衣服就被染濕了一大片。
商珏嘴邊是肆意而冷酷的微笑,“你忘了,有些人天生命賤,再好看的衣服她都不配。”
莊歸不知道她觸碰到他的哪根神經了,她只知道她今天絕對不會好過了。
商珏抓過她的下颚,死死地捏着,他道:“這件衣服,她穿過,而你,不配穿。”
莊歸陡然明白了什麽,又是那個人,那個這些年總是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卻又無處捕捉的身影,那個人人都明白卻人人都不會提起的人。
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似乎那個人影響着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那個人是高高在上的雲端,而她,就是這泥。
商珏的笑容好像凝固一般挂在臉上,但是他的眼中沒有笑容,只有一片陰冷之色,他一字一句說道:“滾,滾得遠遠的,我不想再看到你。”
這句話,她聽到過,就在不久前,宣華讓謝管家來傳達的話,但是那時候她死死地沒滾,因為商珏沒讓她從宣華的身邊滾開。
而此時,商珏親自讓她從他身邊滾開,她還有什麽不滾的理由?
莊歸忍住了哭泣的沖動,将淚水重新咽下喉嚨,她抿着嘴,帶着絕望看着商珏随即說道:“是。”
商珏笑了,“你以為只是滾這麽簡單?”
莊歸感覺她的世界快要塌了,她第一次從商珏口中聽到讓她滾這樣的話,一瞬間竟連命都不想要了。
她愛的就是這麽的卑賤。
商珏說:“你是我見過最卑賤的女人,卑賤得一只手就能捏死。”
随後他一個巴掌朝莊歸扇去,莊歸已經站在橋的最邊沿了,他顯然是想要她死。
滿滿的一掌,力道是那樣的大,莊歸一瞬間就被扇過臉,然後直直地就摔進了池塘中。
随着莊歸一聲驚呼,她已經在水池中掙紮了起來。
此刻她已經開始在水池中掙紮了起來,她求助似的看着站在岸上的商珏,她眼中是最後的希望,她希望商珏能夠心軟,她希望他能念得一點舊情。
她一點點下沉,越陷越深,使勁地撲打水面都無濟于事,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都不會放任這一幕無動于衷。
而商珏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一點點的沉下水,無動于衷。
他和她說了最後的一句話,眉角盡是人情致冷致淡,“莊歸,你只是一個低賤的人,而我,本就不是人。”
他告訴她,他不是人,他告訴她,他冷酷無情。
然後他走了,一絲貪戀都沒有,原來那麽多年,她只是一幅畫,一張紙,一盞燈,一個沒有任何實感的人在他身邊。
莊歸不再掙紮,她漸漸靠後躺下,心如死灰,一片死寂,她想就這樣沉入池塘,就這樣死去了吧。
死了,也就不會難受,也就不會絕望。
很快,莊歸沉入了池塘,整個人都沒入了進去,池面已經平靜如初。
荷葉被吹得搖曳不止,池面波瀾漸起,忽然,一個人探了出來,是莊歸。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不能死,她還有她的家人等着她,她如果死了,就再也沒人會照顧他們了。
她那還未滿十六歲的妹妹,還有辛酸的父母,更有年邁的爺爺,一大家子的人,這麽多年,全靠她一人。
她若死了,商珏會對他們做出什麽?
他說了,他不是人。
而她,心已經死了。
她游到了岸邊,其實她并非不會游泳,只是絕望到了極致,也不想自救了。
其實她會的還有很多,只是商珏不知道罷了。因為他從未想去了解她。
她自己一個人費力地爬上了岸邊,然後最後看了一眼這偌大的府邸,就裹着那濕漉漉的衣服從相府後門走了出去。
一路衣料子上的水珠一路的滾,莊歸也不知道為何她一點都哭不出來,哭的欲望頓時被蒸發了,悲傷到了極致的感覺她似乎領略到了一回。
那種被最珍愛的人棄之如履的感覺。
莊歸面無表情,神情呆滞,好像剛從修羅場回來的羅剎那般,兩眼盡是血光一般的災難。
她跌跌撞撞抄小路往王府走去,說來可笑,那個從不被她當做家的地方,現在竟然是她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但是她不是回家,她要去換一身衣服,帶上該帶的東西,永遠的離開這裏。
因為商珏說,讓她滾。
她的心被他戳的千瘡百孔,精疲力竭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追究亦或是聲辯什麽了,她只想逃離這裏,然後再想其他辦法去救她的家人。
莊歸步履瞞珊往複,她走走停停,猛然間扶着一堵牆便靠了上去。來往的行人很少,少到不知覺的就刮起了飕飕涼風。
她靠着那堵牆,胸口難以平複一直在喘着氣,她臉色灰暗一片,沒有一絲生氣,仿佛就是一個死人。
很長的一段時間的靜默,那牆頭的磚瓦刻滿了風霜,如那猶如那悠遠漫長的時光。
忽然,她感覺到一種熟悉的味道,那腳步聲,踩得她的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莊歸此刻死寂的神情開始了一種近乎死亡的崩潰,她此時最不想見到的男人,那個她也幾乎見不到的男人。
她感覺到他就在她身後,馬上就要走進她的身邊了。
可是他的腳步還是一直在走,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也許他并沒有看見她,因為莊歸一直躲在牆角的拐彎處。
宣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商珏所謂的翁中捉鼈又到底是什麽?
但是莊歸沒有來得及去想這些,她悄悄地探出頭,只看見一個紫棠色的衣角,而人影卻已經怪進了另一個巷子口。
但是那件紫棠色的衣服她卻認得,的确是他。
莊歸脫力一般地放松下身子的緊張,随即便朝着另一個方向跑了。
很快就回到了王府,一如昔日那般富麗堂皇,紅牆斑影,松濤搖曳,松鳴靈谷,燕子矶頭。
她一走進大門,就看見一群下人朝她奔了過來,莊歸早就沒有了納悶的心情,她現在只想快點收拾東西離開這裏。
可是卻被那一群人擋住了。
丫鬟見莊歸神情疲憊,一身濕漉漉的衣裳,一副肝腸寸斷傷心欲絕的樣子,連忙招呼下人來說道:“王妃娘娘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說回來就回來了,還有怎麽一身都濕了,你該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莊歸呆呆地看着前面,仿佛沒有聽到身邊人的叽叽喳喳,徑直走着。
那丫鬟急忙跟上莊歸的腳步,“王妃你不要太傷心,王爺只是失蹤了兩日而已,這不已經派人去找了嗎,王妃你一定不要輕生啊!”
莊歸這才停下了步子,她轉頭看着那丫鬟,神情怪異,“你說王爺失蹤了?”
丫鬟點了點頭,一副擔心得要命的樣子,“是啊,可是王妃不要擔心,我們已經去找了。”
出乎意料的,莊歸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小丫鬟頓時怔住了,她沒想到王爺失蹤了王妃竟然露出這樣的表情。
莊歸心裏冷笑,真是天大的笑話,失蹤?她剛才還在街角看見過他,這次也不知道宣華又在和商珏玩什麽把戲。
至于誰才是那只鼈,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莊歸只是随口敷衍了幾句那幾個丫鬟,随後就把下人全部遣散了出去一個人在房間裏。
她看着自己住了三年的這個房間,華貴的不像是一個王妃的房間,可是這三年她見到她丈夫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而那個所謂的她的丈夫也只是每次都潦草地看着她,就當作那牆上的一幅畫,架子上的一個花瓶而已。
她住了三年的房間,每一夜都是一人入眠,包括成親那一晚。
那一晚,宣華只對她說了一個字。
滾。
然後她就在這個房間裏住了三年。這三年的隐忍卻換來了商珏的同一句話。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所以她也受夠了,徹底地絕望了。
莊歸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她什麽都不想帶走,一想到這些東西無非就是商珏和宣華的,就又忍不住開始難受。
難受到了極點的悲哀。
她最後索性只拿了一些銀子換了一身衣服就離開了,從府宅後門直接走了出去,連最後一眼都沒有去看這偌大的王府,她過去那些虛僞的鮮亮。
莊歸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浮華的街燈相繼被點上挂在街邊,嘩啦啦的像風車一樣被大風撕扯着,轉個不停,要搖曳不止。
她知道自己不能住客棧,因為只要被知道了行蹤,她也許下一刻也許商珏改變了主意就會把她抓回去,她卻不想見他。
莊歸最終走上了通往城郊的一條泥濘的小徑,她不知道這條道路會通向何方,只是一味地走着,仿佛在終點會有所謂的希望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