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莊歸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江湖人叫它白玉樓,它的主人,叫白公子。
遠處不知何時刮起了瑟瑟南風,引得楓葉一陣亂舞,天地間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一瞬間将遠處草坪裏的嫩草帶離了莖。
漫天紅葉像是流轉的時光,這不合時宜的紅色楓樹是這裏的象徵,一年四季不謝的楓葉,繁盛而茂密,涼風擦着荷塘而過,掀起了一陣漣漪,像是要驚落一場繁花的觸動,驚起一陣潋滟的水波。
很多年前,水光氤氲,雨打青磚。這一路的白玉石板路的冰涼感從腳底一路循着血管透到骨髓中。一路走過去,能聽到走廊盡頭鐘乳石被撞擊的聲音,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怪物躲在盡頭伺機而動。那時候的這裏,靜的可怕,不像現在,總是有人走來走去。
她和很多人一起被關進了這裏,那時候還很小,他們就像一群被飼養的寵物,而死活全憑飼主高興。
飼主的臉沒有任何人看見過,他一直隐藏在那高高的臺階簾幕之後,莊歸只知道他很殘暴,也很冷酷,甚至嗜血。
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我訓練你們,讓你們互相殘殺只是為了留下你們其中最精英的那部分,然後讓那部分人為了我去死。”
然後她和其他那些少男少女為了活下去,即使最後還是要替他去死,為了這樣的目的,一路厮殺。
死了很多人,很多人她甚至名字都不記得。
她不想殺人,每次有人來殺她,她就逃,長久之後,武功沒什麽進展,輕功倒是了得。
她只知道飼主似乎很看重她,經常會找她談話,雖然她只看得見他身體裏的殘忍和傲慢。
最後她逃了,用她幾年來訓練出來十分優秀的腳下功夫逃了,離開了白玉樓,那時候的白玉樓已經是江湖上人人害怕的存在了。
她雖然逃出來了,但是渾身是傷,倒在路邊被村裏子的一戶人家救了,但是卻給他們帶來了殺生之禍,飼主不願意放過她,他讨厭背叛他的人,白玉樓的人追殺到村子裏,莊歸沒有辦法,為了逃避追殺,為了保護那一戶救了她的農民,她帶着那一家人逃進了奴者庫。
那個地方,江湖人即使是白玉樓都沒有辦法進去,因為那裏屬于朝廷,屬于皇都,屬于商相的管轄範疇。
她認了那家人為自己的父母兄弟,因為是她連累了他們,她發誓會善待他們。
再後來,便是她遇見了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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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來以為自己這一生雖然會艱辛,卻從未想過會回到這裏,她以為自己徹底的離開了這個牢籠,但是紅四娘告訴她三年前飼主就已經找到了她。可是三年前自她嫁給了宣華,她就幾乎和外界斷了一切聯系,他怎麽會找到她?
又是什麽讓他忍了三年未動?
莊歸随着紅四娘走進了白玉樓,這座用純白玉堆砌的雅築高樓,奢侈到這種地步,可見主人的何等鋪張之人。
此時迎面走來幾個人,擡着一口棺材,裏面躺着一個死人,一個女人。
莊歸有些不忍地看去,那個女人死像有些難看,似乎面帶驚恐和不甘,穿的倒是很得體,只是肚子有些微微隆起。
紅四娘自然也看到了,她急忙攔住來人問道:“韋夫人怎麽死了?”
聽着稱呼,應該是他的侍妾,竟然死在白玉樓裏,那麽解釋只有一個。
那小人說道:“公子賜死的,啧啧,真是可惜了,肚子裏還懷着公子的孩子。”
莊歸顯然心裏一緊,似乎遇見了自己的下場。
聽見紅四娘繼續問道:“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賜死?”
下人說:“因為公子不允許侍妾懷有他的孩子,但是韋夫人偷偷的懷了,現在被公子發現了,就賜死了。”
莊歸倒吸一口氣,他還是那樣的殘忍,說不定等下被棺材太擡出來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那下人略帶惋惜地說着:“韋夫人也實在是太可憐了,只是想看公子一眼,她以為自己如果有了公子的孩子或許公子會就施舍的讓她看一下他的臉。”
飼主從不露臉,即使是侍妾,也要蒙住眼睛才可以侍夜。
只是莊歸一直認為白玉樓的人都是瘋狂的,所以才會有韋夫人這種對着這樣的惡魔都能喜歡的起來的人,所以才會有紅四娘這樣連臉都看不見卻能愛他那麽多年的女人。
莊歸咽了咽口水,越發地膽寒了。
她跟着四娘走到了一間雅閣前,紅四娘不走了,她停下看着莊歸,然後朝門內看了看,莊歸自然明白意思,是讓她自己進去。
莊歸嘆了口氣,反正早晚也是一死,只是希望痛快些,她便撩起裙子跨進了房間。
在她跨進門內的同時,琴聲響起,那美得令她毛骨悚然的琴聲,繞着她的耳朵一陣一陣地吞噬她的神經。
門內很大,像一座大殿,地毯一直鋪到白玉臺階之下,而那高高的臺階之上,是重重帷幕,後面坐着一個人。
他的坐姿倒還是一如既往的那樣高人一等的樣子,手輕輕地撫着琴正對着她,莊歸能夠感覺到他正微微擡頭看着自己,那一雙眼像是一把刀子剮着她的臉。
莊歸渾身不舒服,這樣的不舒服就讓她覺得自己似乎被一只蛇盯着,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帶着攻擊性和危險性。
此時紅四娘也跟着進來了,她恭敬地鞠了一躬說道:“公子,莊歸我帶回來了。”
依舊是琴聲,沒有人說話,他越不說話,莊歸就越擔憂。
良久,一曲畢,他才撩了撩袖子然後擡起頭正式地看着莊歸,莊歸很不自在,只好低下頭。
他換了一個坐着的姿勢,緩緩說道:“真是好久不見了。”
莊歸死死看着地上,沒有吭聲。
他又道,這次聲音是對着紅四娘的方向,他說:“四娘,我記得和你說過,把她的雙腿給我砍了再帶來見我。”
莊歸一愣,急忙朝四娘看去,紅四娘握緊了雙手,略帶顫抖地說道:“是的。”
他的手指輕點在琴弦上劃過,帶起一陣弦音,他道:“那為什麽她是走着進來的而不是跪着進來的。”
紅四娘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他似乎笑了,冷笑,“我知道你是看在你們多年姐妹情分上不忍心了。”
莊歸咬下嘴唇,她和四娘都了解他的脾氣,要是此刻她腿不斷,她和四娘都休想用腳走出這裏,她既然已經回到這裏,就不能再連累四娘。
莊歸急忙走到四娘身邊,抽出她腰側的長劍,四娘嚴肅地看着她,似乎在用眼神制止她,但是莊歸不理睬,擡起劍就準備朝着自己的腿上砍去。
“放下。”是他在說話。
莊歸有些遲疑地看着他,手懸在半空。
他的語調很慢很穩,似乎前面馬上就要上演的一場血腥大戲和他一點關系都沒,他道:“我對四娘你說的是走進這裏之前,現在已經不管用了。”
紅四娘看着他問道:“請公子懲罰我。”
莊歸焦急地叫道:“四娘!”
他唇邊浮現一絲笑意,殘忍至極,他說:“你果然是翅膀硬了,都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如此目中無人,你還要那雙眼睛做什麽?”
四娘一下子用手按住了胸口,她知道她沒有聽錯,她也知道她無法違抗,她更知道在接下去的時間內會發生什麽。
莊歸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随後她立刻同四娘一起跪下,哀求道:“公子,是我的錯,當年是我逃走了,要懲罰就懲罰我一個人就足夠了,這和四娘無關。”
他将桌子邊上的一塊上好錦布拿起把琴給蓋上,然後将纏在指甲上彈琴的義甲一片片拿下,動作不緊不慢,完全不在意莊歸和四娘兩個正在等待他死亡審判的人。
他說:“莊歸,你還真是離開太久,連規矩都忘掉了。你的懲罰我自然會告訴你,你不用着急。至于她,你若繼續頂撞我,就不只是剮了她的眼睛那麽簡單了。”
莊歸胸中一口氣沒提上來,她用手緊緊扣着地面,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瞥了一眼紅四娘道:“快點,趁我還有興致,自己動手剮。”
莊歸知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是沒有回旋的餘地的,于是她閉上了眼睛,轉向了另一邊,在之後她聽到金釵落地的聲音,還有就是一群人進來的腳步聲。
最後那群人的叫聲不遠了,似乎是将四娘擡出去了。
再然後,大殿內又陷入了寂靜。
“你可以轉過來了。”是他的聲音,像白玉一樣冰冷。
莊歸轉過來的時候地上只有一灘血,不多不少,還有一只染血的釵子橫在血泊中。
她狠狠地閉了下眼睛皺起了眉随後張開朝上方看去,那人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似乎剛欣賞完一副好戲。
莊歸咬了咬牙關,随即說:“莊歸知錯了。”
他兩條腿交疊在一起,似乎是一個十分舒服的坐姿,一手抵着自己的下颚,就那樣斜斜地打量着莊歸。
莊歸苦笑,也開始默不作聲。
他忽然說:“我當初真是對你太好了,所有人都服下了斷腸草,唯獨你免了,所以獨獨你跑了。”
白公子此時忽然從簾幕後面丢出一個小瓷瓶,滾到了莊歸面前,那個磁盤莊歸很熟悉,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麽。
白公子說着,“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
他的意思很明顯,要她吞下去,這瓶斷腸草。
斷腸草是他用來控制他們這些人的一種毒藥,七七四十九天會損壞人身上四十九條主幹經脈,一旦全部損壞,人也就死了。
那時候,他會定時給每個人解藥,但是只能維持一段時間,這也達成了他為了控制他們的目的。
莊歸撿起地上那瓶藥,她此時別無選擇,拔開藥瓶,便一口氣把藥灌了下去。
味道還好,略帶辛辣。
他很滿意地笑了,他道:“現在你的命在我手上,你和我那些養的畜生沒有任何區別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