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春三月的風吹過那樹梢的花枝,侍女們忍不住将那樹枝夾在手間放在鼻子旁嗅了嗅,眼眸中一派春色的盎然。
莊歸起得很早,此刻她眉心微微曲起,帶着清愁,如那曲折的綿陽春山,她随手摘了一條枝葉放在手邊,手指微微用力,指甲掐在枝條的葉子上,沁出了一點水。
她走到客棧裏荷塘邊上一塊墨色的大礁石上坐下,撩起裙子露出一小片腳想要吹吹風。
她其實本來有很多疑問,所以整晚都沒怎麽睡好,但是今天早上一起來看見這一派清朗無雲的天氣就忽然好想什麽都不再去想了,在院子裏坐了一個上午。
可是好日子也沒過多久,她遠遠地就看見白華貼身的侍女春秀走了過來,她的嘴邊還帶着一絲笑,莊歸此刻覺得好事将近了。
春秀走到莊歸面前,她還是很規矩地站在莊歸面前,手裏端着一盤點心,她用兩個手指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塊放在手絹裏放在莊歸面前笑道:“姑娘一早也沒吃什麽,我給姑娘帶了兩塊點心,別餓着姑娘了。”
莊歸笑的淡若清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高牆內院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高婦,她道:“好的,你留下吧。”
見春秀還是不打算走,莊歸似乎是明白了什麽,看了春秀一眼道:“說吧,還有什麽事。”
春秀眼角往地上瞟了瞟道:“公子讓姑娘去一趟他那裏。”
莊歸心裏早有底,她知會一笑,“好的,我等下就去,不過話說回來,這點心倒是挺好吃的,是你做的?”
“當然不是了,我哪有這手藝,是在門口聚德全買的,那裏的點心是金陵有名的。”
莊歸贊同地點了點頭,“是很好吃的,我還想去買點,以後餓着也可以墊墊饑,公子是讓我現在去嗎?”
“公子現在正在用膳,姑娘可能要等一會才能去。”
莊歸撩裙站了起來,她緩緩彎腰輕輕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随後看了看那七尺青天格外耀眼的陽光,“那我先去門口你說的那家聚德全看看,然後再去見公子吧。”
随後莊歸就走出了客棧,門口人來人往,她恍若隔世,好像熱鬧的永遠是別人,自己總是一個人默默地走着默默地活着,一直是一個人。
甚至,她已經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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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聚德全門口隊伍排的老長,看來是一家老字號了,莊歸很自覺地就排在了隊伍的最後面。期間被人流擠來擠去了幾次,她也只是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
莊歸模模糊糊地站在原地,跟着排隊的人前進着,随着隊伍的推進,終于是輪到她了。
可是當輪到莊歸的時候,那賣糕點的掌櫃忽然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姑娘,這裏沒庫存了,你付了錢去對面的秦淮樓去取貨吧。”
莊歸默許地點頭,随後付了錢。
“就在對面,你直接走過去很近的。”
莊歸順着掌櫃的指引朝着對面的那幢酒樓裏走了去,剛準備問那裏的人拿東西,就聽見有人進來,遮遮掩掩地走到酒樓的掌櫃身邊壓着耳朵說了幾句話。
随後掌櫃點了頭,就招呼小厮做事,莊歸木然站在原地剛準備問話,就看見門外走進來一群人,她眼睛一直是很尖的,一眼就看出了商珏手下的那個親信莫世離,在随後她立刻将視線轉到了莫世離的身後,那一身紫玉錦服英姿不凡的男人。
他還是那樣眉目清蒼,帶着淡淡孤僻的傲慢,那樣的不易接近,舉手投足的樣子孤僻且冷漠。
是商珏,這世道果真如此之小。
莊歸往後退了幾步,此時要是離開酒樓肯定來不及了,必定要撞上去,她只好先轉身往酒樓的樓上跑,等他們入座了之後她就可以離開了。
于是她提着步子就跑上了酒樓的二樓,随便找了一間雅閣包廂鑽了進去就打算一直躲在裏面等商珏他們離開。
她雙手抱住膝蓋靠着牆壁坐在地上,仔細聽着腳步聲,只聽到那群人的腳步聲近了,随後他們似乎進了莊歸隔壁的一間包廂,她聽見下人給商珏拉椅子的聲音,還有一些悉悉索索說話聲,不過商珏始終沒有說過話。
她似乎已經能夠想象到那個場景,下人替他布桌,倒酒,拉椅子,再擦一遍桌子,因為一直以來他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和他們種芸芸衆生就是不平等。
原本想是他們進去了就離開的,可是莊歸鬼使神差地居然就這麽一直坐着。
她聽到隔壁的說話聲音,是莫世離,他說:“相爺,我去打探過那個和你搶太後娘娘金釵男人的身份了,但是沒查到有什麽大來頭,只是來自南方的一家富有商戶。”
接着是斟酒的聲音,還有酒杯碰撞的聲音,莊歸屏住了呼吸。
莫世離又道:“相爺,您看這事是不是就到此為止了,也許真的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接着一陣沉默,良久才聽到商珏的聲音。
這聲音對莊歸來說已經是那麽的遙遠,遙遠的她都快要忘記了。但是還是那樣的沒有人情味,寡淡冷情。
商珏冷笑:“你覺得這是巧合,那為什麽在場那麽多人其他人不要,偏偏他一個這種年紀的人要去拍一件這樣的東西,你覺得他若是不知情,會是這麽蠢的人嗎?”
莫世離道:“這世上蠢的人千千萬萬,說不定他還真的是其中之一。”
“笑話,真正蠢的人現在早就到我這裏來獻殷勤攀龍附鳳了,還會那麽乖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
商珏壓低了聲音罵道:“蠢貨。”
莫世離一岔神有些吃不準商珏的态度,他只好不知所謂地地問道:“相爺你的意思是?”
商珏說:“我現在沒有那麽多空去管他,你盯着他點就是了,但是我肯定這人一定有問題。”
“是,是,我會的,我派人會日夜盯着他的。”
随後又是斟酒的聲音,還有酒杯被放到桌子上的聲音,但是一連串的沉默,再也沒有誰在說話。
好像是莫世離把窗子打開了,聽到隔壁忽然傳來了鳥鳴聲,接着莫世離有些停頓不太堅決地說道:“相爺,有件事我本來不想說的,怕你分心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商珏淡淡得沒有任何興趣的說道:“你說。”
莫世離似乎還是猶豫了下,莊歸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比剛才更緊張了,她預感似乎是和自己有關的事。
“那個,相爺,就是我聽下面的人說,那個男人他身邊帶着的下人裏有一個女人長得特別像……”
莊歸頓時心眼提到了喉嚨口,她雙手撐在牆壁上指甲微微往下抓去,心中一遍遍念叨,她果然不該這樣抛頭露面,這樣被莫世離看出來了吧。
真是自己活該,不知道商珏知道後會有什麽反應。
她大氣不敢出,像是在靜靜地等待宣判一樣。
商珏不耐煩地說道:“你到底說不說?”
還沒說完,莫世離就脫口而出,“像太後!”
“呼。”莊歸長噓一口氣,一下子心就空蕩了下來,看來說的應該不是她,她也就不用那麽害怕和緊張了。
可是随之而來的是“砰”地一聲,好像是商珏把酒杯一下子重重放到桌子上的聲音,莊歸好像能感覺到對面氣息的凝重,商珏的心情肯定不好現在。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但是肯定和這個太後有關。
随後,商珏說道:“你說像太後,是什麽意思?”
“相爺,你應該知道我們知道的人裏面,那女人是絕對不可能是太後娘娘的,太後娘娘現在正在昭陽宮裏好端端地呆着。”
“繼續。”
“那麽,只能說那個女人長得像太後娘娘。”
“所以。”
“但是相爺您知道的,我們認識的人裏面能那麽像太後娘娘的女人只有一個。”
又是關于那個異常年輕的太後娘娘的話題,這個話題很好地把莊歸的興趣吊了起來,似乎她身邊發生了一系列事情都和這個年輕的女人有關。
她聽到對面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商珏才開了口,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莫世離道:“相爺,你說會不會是莊歸姑娘?”
這一句話一下子擊打到了莊歸心裏,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件事為什麽會聯系到她的身上,她此刻越發的詫異了,難道自己真的和這個太後娘娘有千絲萬縷?
“莊歸?”商珏雲淡風輕地說道:“你不是說她已經死了麽?”那口氣像是在讨論一只死在路邊的老鼠,而且是過街老鼠。
“臣也只是猜測,也許沒死,也許就在那個男人身邊。”
莊歸心裏有痛,有難受,有酸楚,有壓抑,就在這一刻一下子全部清晰地感覺了到它們。因為她從未想到過,商珏,即使他們之間真的只是虛情假意,但是他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原來他一直都已經把她當做死人看了。
他一早就想她死了,現在他一定輕松的很,反正宣華都已經消失了,而她也再也沒有價值了。
這人還真是冷酷得可以讓人寒透了心。
對面的對話還在進行,莫世離又道:“相爺你說,倘若真的是莊歸,這該怎麽辦?”
“怎麽辦?”
“是啊。”
商珏冷笑,“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現在她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莫世離連忙道:“相爺恕罪,因為臣一直以為相爺和莊歸姑娘有一點其他的聯系。”莫世離說的很隐晦,但是明眼人都聽得出來他說的是莊歸和商珏曾經暧昧不明的關系。
最後也只有商珏的一聲冷哼,他再沒有說過其他什麽話了。
莊歸一手按着胸口,一手靠着牆一點點地站起來,她的神情被藏得很深很深,只能看見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本打算離開,但是人恍恍惚惚地沒有注意地面,伸出腳的時候就絆倒了一張椅子,只聽見“哐當”一聲,椅子在寂靜的房間裏倒下顯得聲音異常的大。
隔壁商珏在的房間當然立刻做出了反應,莫世離第一時間帶人就沖出了房間準備來抓人,莊歸的大腦本來昏昏沉沉這才一下子被這個響聲給敲響,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過錯,并且現在必須立刻逃走。
下意識她就打開了窗戶,往下一看,下面有着幾個商販搭着的舊帳篷還有很多水推車和馬匹,對面的屋檐倒是一排排很整齊,于是她決定從對面的屋檐上走。
剛一只腳踩上窗戶,門就被打開了,她不敢回頭但是肯定身後有很幾個人是來抓她的,只聽見莫世離道:“什麽人,速速下來,免你一死。”
莊歸當然不會去搭理他們,她直接一只腳踩着窗戶身子就已經飛了出去,一下就躍到了對面的房梁上。
莫世離立刻指示下人去追,“還愣着做什麽,快追!”
話音剛落,就被商珏阻止了,他此刻站在衆人身後視線一直盯着莊歸的背影,漸漸眯起了眼睛,他默默地注視着莊歸的離去,随後他說:“別追了。”
莫世離很是納悶,他問道:“那賊人根本不知道是誰,相爺你為什麽不讓我們去追?”
商珏的視線似乎藏着很深的意寓,旁人包括莫世離确實都沒看懂,但是莫世離覺得商珏露出這種眼神,他一定是知道那個賊人是誰,那個賊人從背影看應該是個女人,也許商珏認識她。
反正他是光看一個背影看不出什麽的,但是如果商珏光靠背影就認出了那個人,看來她和商珏的關系一定匪淺,可是如果有關系又為何要偷偷摸摸的,這讓莫世離很不解。
但是他看商珏的樣子似乎是什麽都不打算說,只好旁敲側擊地問道:“相爺,那您的意思,就随她去了嗎?”
商珏這才收回了目光,他知道那是莊歸,并且十分的确定是她。
他認出了那人是莊歸,卻放走了她。
可是他只是揮了揮手讓下人們都回到了原來的房間,也再也沒有和莫世離交代關于這件事的任何一點。
莫世離雖然摸不透主人的意思,但是也知道他不想再談這件事,也只好讓衆人打道回府,臨走時還不時往那窗口忘了忘,自言自語道:“不過那人的輕功還真是好,這麽大的距離說跳就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