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房內一直回響着莫世離的那句話,“她,殺人了!”

一瞬間燭火輝煌,窗外的陰風撲入室內,打着紙窗在那裏來回的地晃動,莫世離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眼睛偷偷往上擡着去瞄商珏。

商珏那雙明滅不定的眸子看着莫世離,眸中映染上了燭火的色澤,閃着冉冉的橘色。

很快,他伸手将床邊上的披衣拿了起來,随即披到了自己身後,他注視着墨黑色的天空道:“她連只螞蟻都不會捏死,你覺得我會相信她殺人了麽?”

莫世離也是這些年一直在一旁看這莊歸的的,他自然也知道莊歸會是什麽樣性格的人,他也知道讓她去殺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事實就是事實。

莫世離長嘆一聲,“可是,獄卒真的死了,裏面的人也不見了。”

“劫獄?”

“是的。”

商珏将藏在披衣後的頭發全部撩起來放在了肩膀後面,那雙深邃的眸子看不見光亮,他道:“也就是說她和牢裏的她養父都不見了?”

莫世離道:“是的,不見了。”

商珏走了下來,一步步朝着門口走去,“她還妄想逃到哪裏去。”

莫世離立刻跟着上去道:“怎麽說,相爺我們先去看了再說。”

然後,兩人走到牢獄門口,大門敞開着,往裏面看可以看見地上的斑斑血跡,泊泊的血似乎還躺着,兩具屍體就那樣橫在門內,商珏走過去在一具屍體面前蹲了下來,他用手去探了探屍體的鼻息,沉思了一會随後起身朝遠處看了看道:“沒死。”

莫世離有些詫異,商珏接着道:“不過快死了。”

莫世離立刻招手讓人來給躺在地上的幾個獄卒擡去給大夫急救,商珏則是繼續往裏面走,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安心,至少他知道,那個他認識的莊歸也許變了,但還不算變得太多,變得讓他難以接受。此刻他似乎也才意識到,其實他一直認為莊歸那個樣子挺好。

商珏走到牢房最裏面的一間,鐵杆上鐵鎖被錘開,孤零零地挂在鏽跡斑斑的鐵欄杆上,裏面空無一人,那趟過的草席還留着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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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只手輕輕觸碰在鐵欄杆上,一點點摩挲着那斑駁的鏽跡,眸中的光芒越來越深。

莫世離這才趕了上來,他禀告道:“那些獄卒已經拉去給大夫急救了,不知道相爺接下來打算?”

商珏目光還是打量着這間牢房,“沒想到,她這種連傷人都會手抖的人竟然能做到這般地步。”

莫世離也嘆道:“莊姑娘确實從那天起就變得很奇怪,一言一行似乎都不像是從前那般她做得出來的。”

商珏知道,莊歸并不是變得奇怪,每個人內心都有自我的一部分,或膨脹或收斂,而莊歸只是從小就把那一部分完完整整的藏了起來,讓人一點邊都摸不着,現在她內心那一部分自我在極度的壓抑絕望下漸漸被逼了出來。至于最終會如何,他也不知道。

莫世離一直在一旁等待商珏的指示,商珏手松開了鐵鏽一般的欄杆,轉身朝牢獄門外走去,他邊走邊道:“她帶着一個人也跑不遠,難道還能跑到天涯海角不成。“

莫世離追着問道:“那相爺的意思是?“

“天涯海角也必須追回來。”

莫世離點頭道:“是,我這就去辦。”

随後莫世離邊加快了步伐離開了牢房,商珏則忽然看見腳下有白色的東西,他止住了步伐定神一看才看見是一雙布鞋,一雙很平凡很普通的布鞋,要不是因為尺寸偏小他甚至會以為是男人穿的,一般女性的鞋子都會有繡上一些豔麗的花紋。

但是商珏知道這是誰的鞋子。

姿色平庸,即使在榮華富貴中養了那麽多年,卻依舊學不會如何去打扮去享受去花銷。若不是重要場合,穿的比一些得寵的下人還樸素。

從來不願意去傷害任何東西,曾經他逼着她殺過雞,也宰過牛,每次她的鞋子踩上滿地都是血的地面的時候,結束時她都會因為心虛索性直接把鞋子給脫了扔到一邊。

商珏彎下腰,一點點地,他拾起地上那雙鞋子,握在手心端詳着,神色深邃而遙不可知,随後他拿着那雙鞋走出了牢獄。

此時,還是深夜,夜空黑的沒有一顆星子

頃刻間,毫無預兆的,忽然磅礴大雨席卷而來,夾雜着猛烈的風,像是浪一般一波波滾來,雷雨交加的天氣。

僅剩的幾顆枯枝大樹被風刮的已經傾斜的毫無角度,盤踞在禿枝上的雨燕一瞬間成行而起,“唰”的一下在天空中形成一串連線。

商珏一個人走在雨裏,任憑雨水砸在他的身上,他緩緩而慢慢地踱着腳步,似乎是朝着一個地方走去。

崖山山頂,在懸崖的邊緣,伴随着巨大的風雨,莊歸一個人跪在那裏,面對着崖底,任風雨捶打在自己的臉上,臉前的碎發已經胡亂的把眼睛全部遮住,只留下一行行縫隙。

她呆呆地跪着,目光仿佛穿過重重黑夜的濃霧,穿到懸崖下邊。

随後,是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

莊歸異常熟悉那樣的腳步聲,就像那個人她也是異常的熟悉。

她曾經親自把他放上她的神壇。

商珏踩着一地枯枝爛葉到了她的身後,莊歸默默轉頭看着他,雨水打濕了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衣衫。

商珏走到她的身後,那雙眸子像是染上了這一層雨霧,他走到她背後就停了下來不再前進,莊歸也回過頭看着他,兩人在風雨交加之時互相凝視着。耳邊只有轟鳴不絕的雷鳴和瑟瑟北風大肆刮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商珏才開了口,他一開口便是質問的口氣,“怎麽只有你?”

莊歸木然,嘴唇緊閉一句話沒有說。

商珏眼角微微皺起,顯然是對莊歸的無視很不滿意,他繼續迫近道:“那個被你從牢裏帶走的人去哪了。”

莊歸低垂着眼簾,整個人的狀态都和從前一樣,那樣的屈服,軟弱,好像一個沒有自我的木偶。但是她看着商珏的眼神卻還是變了,不再是那樣像一尊木偶一樣逆來順受,等待別人的控制,而是染上了自我的主觀意志。

商珏迎着風雨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莊歸說話了,她聲音輕而短促,“別過來。”

商珏停下了腳步,停頓了片刻随即又走了上去,莊歸提高了音量又說了一次,“我說了別過來。”

商珏不理她,好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他手裏還捏着莊歸的那雙布鞋,他邊走邊道:“把你的鞋穿上。”

莊歸自言自語道:“不要過來。”

商珏卻已經走到了她身邊沒有幾步的地方,他忽然停下了,他道:“你父親呢?”

“活着。”莊歸很短促的回答。

“活着又怎麽樣,活得好麽?”

莊歸忽然用那雙帶着血色的眼睛看着商珏,她道:“很好。”

商珏的語氣已經柔和了下來,他道:“你希望我放過他麽?”

“希望。”

“那你和我回去,我就放過他。”

“可以。”莊歸的回答很簡單,像是沒有經過思考那般脫口而出。

商珏忽然冷冷一笑,“前半夜你還恨不得殺了我,現在又如此乖巧,你讓我怎麽相信你?”

“你願意相信,那就相信,不願意,就作罷。”

商珏看着莊歸那平靜的雙唇一起一合,仿佛勘破了那萬丈紅塵的殘像,帶着古佛一般的端詳。

他眯起了眼睛,唇邊是淡淡的冷笑,“你肆意到這般地步,是真的忘了我以前是怎麽教你的?”

莊歸垂了垂眼簾,沒有出聲。

商珏看着她裸露在風雨中沾滿了泥水的雙腳,皺了皺眉,然後遞過手裏的布鞋道:“把鞋穿上,這是命令,你只能回答是。”

莊歸木讷地看着商珏,她機械說道:“是。”

商珏又道:“過來。”

莊歸看着他手中的那雙鞋,她還是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腳已經走不動了,可否拿過來給我。”

商珏站在原地注視着她片刻,眼神裏一閃而過的是不信任和質疑,可是當他看見那雙暴露在狂風暴雨中赤裸裸的腳踝,蒼白而無力好像冰冷的已經沒有了溫度,他最終還是朝莊歸走了過去。

商珏走到莊歸身邊,将鞋子放在了莊歸的腳邊,莊歸卻看都沒有去看那雙鞋子,她忽然輕聲說了一句話,但是太輕了,被狂風所掩蓋住了。

商珏沒有聽清,他皺着眉道:“你說什麽?”

莊歸默默地看着他,她道:“是你害死我母親的。”

“是又怎樣?”

莊歸眼中的情緒越來越濃烈,聲音帶了顫抖,“你是不是一直是這樣認為,我就是你養的一條狗,就算你把我四肢全部割了,把我耳朵灌聾了,把我眼睛給剮了,我也會一輩子心甘情願為你做牛做馬,因為我是你養的狗。”

商珏看着莊歸,沒有回答。

莊歸自嘲笑道:“你回答不上來了是嗎,所以一切就是這樣沒錯是嗎?”

商珏的眸子越來越暗,他看着這樣的莊歸,一個忽然有了血肉的,不再只是會行走的影子的她。

“其實你是對的,本來也許就算你真的把我眼睛剮了,舌頭割了四肢裁了我也真的會繼續跟着你,因為我沒有自我,我只會依靠別人活下去。”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傷害的不止是我,還有我在乎的人。我原來以為即使你傷害我在乎的人我也是可以無動于衷的,但是我現在我發現我無法無動于衷,不止如此,我還恨你恨得不得了。”

“所以就這樣吧,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說完這些話,坐在懸崖邊的莊歸忽然一把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站在她身邊商珏的雙腿,然後使勁拽着他的雙腿就朝懸崖下滾去。

兩個人就那樣被捆在一起朝山崖下滾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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