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莊歸朝着宣華的方向走了過去,這一片陰森森的墳墓中仿佛處處圍繞着鬼靈的厲叫聲,不絕無耳,不過習武之人總是比常人厲害些,膽子也大些,所以莊歸并未太在意。

她走到宣華身邊,宣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仿若閑庭信步那般優雅地站在那兒,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雍容和灑脫。

莊歸看了眼宣華,又看了眼墳墓,這是一尊非常氣派的牌位,被獨自葬在最空曠的地方,周圍有着無數青澀藤蔓纏繞着,還有粉嫩的粉梅白梅簇擁着,墓碑上沒有其他字,獨獨一個“瑕”字。

這座墓碑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建造的,而且一直有人來打理,一切都仿佛那般的新。

莊歸低頭凝視着墓碑,她總覺得一踏入這片土地,就能感受到一股熟悉而溫柔的感覺,仿佛是能夠感受到那位墓碑下亡者的氣息,那一定是一位如暖陽般溫柔的人。

她手心被冷氣蟄得有些疼,便用力捏了一下說道,“這兒埋得人是你的故人嗎?”

宣華的聲音很輕,卻難得能從他的聲音中聽見感情,那是一種悲哀荒涼的感情,仿佛用盡力氣都無法找出一個合适的悲傷的方式,只能任由這些感情回蕩在血液中。他說:“這裏埋着的人,是先帝的賢妃娘娘,積善錦家是嫡長女,錦瑕。”

莊歸微微偏了頭,她覺得奇怪,“先帝的賢妃娘娘,一定是被葬在皇家陵園,為何會在這兒……”

“是我讓人偷偷把她的遺體運出來的,現在皇陵中只剩下一個空殼子而已了。”他說的很簡單,莊歸卻知道這并不簡單,如此大費周章挖出來的一位賢妃娘娘,想必定和他淵源不淺。

錦瑕,莫非就是廢太後錦華的親姐姐?

“你和賢妃娘娘很熟嗎?”

“很熟。”宣華語氣沒有任何冷意,很平淡,很熟撚,仿佛一種和莊歸敘舊的語氣。

莊歸看着那個墓碑上的“瑕”字,唇邊溢出一絲恬淡的笑容,“這位賢妃娘娘一定是一位很溫柔的女人,我一走近這兒,就能感受到一股溫暖而熟悉的氣息,能讓人安心。”

“她确實是這樣一個人,并且始終是這樣一個人。”

她也是他唯一留在朝廷的理由,他曾經一路幫助錦華走來,并非因為他心中對錦華存在私情,也并非他對他死去的先帝皇兄有多少的親情,而是因為他曾經答應過錦瑕,要幫助她的妹妹錦華,助她走上青雲之路,所以他選擇留在了朝廷。

原本在錦瑕死後,他就打算離開朝廷遠走江湖的,他的心本就不在朝廷之上,也不在龍椅之上,他并不愛那種被束縛的生活,他喜歡自由的随心所欲的生活,為了錦華他留在朝廷十餘年,如今卻終于可以甩開朝廷這個包袱,遠走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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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歸微微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她覺得這股氣息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柔情如水。

她說:“她是怎麽死的?”

“難産而死,與她的孩子一起死的。”宣華說到這兒的時候,聲音竟出現了一絲波動。

莊歸嘆氣,“皇帝的女人,總是這般無奈。”

“她為了妹妹才進的宮,她以為她進了宮,她的妹妹就不會被家族逼進皇宮,可惜她還是錯了,她的妹妹也還是被逼進了宮。”

莊歸蹙眉問道:“她對你很重要?”

“曾經。”

“現在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宣華語氣很慢,他伸手用手指在墓碑的上沿處緩緩滑動着,“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莊歸看着宣華的側面,他的神情很凝重,有悲哀的色彩,她知道宣華與這位賢妃娘娘的故事一定很沉重,但是宣華不會說,她也不會問。

随後,她微微喘了口氣問道:“那你想告訴我的,關于我的身世,又是什麽?”

宣華的手一路從墓碑上滑下,最後滑到了那個深嵌進去的“瑕”字上,他說:“你與錦華、錦瑕、錦璃、有着九分的相似,不知道是否有人告訴過你。”

“我知道,我很像廢太後錦華。”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與她們如此相似,也許并非只是巧合?”

莊歸下意識咬了下嘴唇,她說:“你查到了什麽?”

“世人都說錦家三姐妹,個個冠蓋京華,風華絕代,卻不知其實她們并非是三姐妹,其實是四姐妹。”

莊歸左胸口一陣窒息,似乎被大石頭堵住一下子喘不過來,宣華的聲音似乎魔怔一般還在沉沉入耳,“四姐妹……”

她良久才沉吟道:“你是說,我是她們的妹妹?”

“積善錦家的太夫人在你之前生了三個女兒,你是第四個,錦家這樣的大家族是不可能沒有繼承人的,太夫人生不出兒子地位便要被動搖,後面有無數女人盯着那個位置。所以你的親生母親把你丢棄了,貍貓換太子換來了一個男孩,你也被她悄悄送出了錦家,錦家現在唯一的少爺其實根本不是錦家的血脈,你才是太夫人生的第四個孩子。”

說到這兒,宣華不由得冷笑一聲,他想到了同樣是偷天換日的錦華,原來這個傳統是從她們的母親就開始的。

如果這樣一說,也能說通,而且還解釋了為什麽莊歸和錦家三姐妹如此相像的原因,原來她竟然是積善錦家的千金,卻被母親狠心丢棄而流落在外最後流離失所被當時的白公子宣華收養,最後造成了她悲慘的童年以及前半生。

突然知道了真相,莊歸反而有些無法接受,她可以接受自己是父母雙雙死亡或者意外丢失了她,卻不能接受自己是被母親親自遺棄的。

宣華看着莊歸瞬息萬變的神情,問道:“你恨你母親?”

莊歸道:“不恨,但是我想問問她,她這些年後悔嗎。”說到後面,她的聲音竟有些顫抖,只覺得眼睛很澀,那麽多年一直期待的自己的那位慈祥生母親竟然是這般狠心之人,也許是她太天真了。

宣華轉身看着莊歸,他的目光帶着月光的點點清冷,他向下凝視着莊歸說道:“我并不知道錦家太夫人這些年的怎麽想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世上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想必她也是被迫無奈,為了你另外三個姐姐的未來,犧牲了你。”

莊歸也知道,世上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在三個女兒和一個女兒之間,錦家太夫人只能選擇犧牲那一個女兒來保全另外的三個女兒。

所以被傷害被丢棄的是她,雖然明白這層道理,但是她還是十分失望和難受。

她深深吸了口氣,擡眸看着遠處被烏雲深藏起來的隐月,喉嚨處竟有淚意在翻滾,宣華側目看着莊歸,卻是伸手輕輕将她吹亂的發絲挽到耳後,他的眼神很溫柔,帶着些憐憫,卻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看着莊歸。他的眸子閃着月光透下的光輝,卻不再那麽冷漠了。

莊歸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她把淚意忍下然後轉頭帶着一絲慘淡的微笑對宣華說道:“我能見到我的生母嗎?”

宣華很柔和地說道:“可以。”

“你有什麽目的?”她沒有天真到認為宣華會真心想幫她,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宣華回過頭看着那塊墓碑,“你是她的妹妹,我願意幫你。”

“僅此而已?”

宣華用一種莊歸無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那其中有一些細微的情緒在閃動,非常溫柔的,卻讓人看不透的,他說:“還有一些理由,但是你不必知道。”

莊歸勉強一笑,“随你。”

随後兩人便離開這片墓地,坐上了一輛馬車,莊歸不知道是去哪兒的,卻也沒有多問。

馬車一路颠簸着,像是膠着的紅塵與人心。

莊歸從不認為紅塵這個詞會與她有任何關系,她似乎生來就不具備享受這樣東西的權力。

她透過馬車的簾子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想了良久才開口問道:“錦華,現在被禁足在宮裏嗎?”

“沒錯。”宣華從上了車開始就變得十分緘默。

“商相不會放她出來了嗎”

宣華帶着嘲弄地反問道:“你覺得呢?你認識的商珏是怎麽樣的?”

“整個錦家都被禁足了?”

“是都是被禁足了,但是商珏不會永遠這樣下去。”

莊歸細長卻不那麽細膩的手指拉着半塊簾布,她回頭頓了頓看着宣華說道:“何意?”

宣華慢慢說着,仿佛那些口中的不是人命,而是過街老鼠,“錦華會死,錦家所有的人都會死。”

“為什麽?不是都已經被關起來了嗎?”

“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商珏懂。”

莊歸只覺得夕陽一寸寸打在她的肩頭,卻不那麽的熱了,混攪着晚風好似越來越涼,吹在她的後頸處,心裏也像是被澆灌了一桶冷水,沒想到剛剛找到的家人,卻那麽快就要生離死別了。

她只想要一個答案,她只想知道她的母親是否真的那般狠心,她想母親親口告訴她,她可曾想念過她,可能後悔過。

二十多年來,她沒有一日不想幻想着自己的親人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其實她并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她很想見到母親,卻又怕再次見到世間的冷酷與無情,此刻她的心情是無比的矛盾。

夕陽漸漸離開地平線,大地上的溫熱迅速褪去,夜幕毫無預警地來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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