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料之中

“你這蹄子,有話好好說,什麽傳開了?”碧柳叱道。

秀橙拍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氣,“老太太屋裏的彩雲告訴我,大太太得了消息說順義伯府要退親,大太太正跟老太太讨主意。姑娘,咱們該怎麽辦?”

宋青葙掂起塊剛出鍋的點心,細細嚼了,“嗯,酥軟香脆,就是稍微有點甜,下次少放糖,楊二奶奶不喜甜,祖母倒是喜歡。”

碧柳點頭表示知道了。

秀橙急得跺腳,連連朝碧柳使眼色。

宋青葙看在眼裏,笑着嘆氣,“男不親求,女不親許,婚姻大事自有祖母跟大伯母定奪,咱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慈安堂裏。

老太太孫氏眼波靜寂,面上帶着淡淡笑意,可這笑意卻讓林氏心裏越發沒底。老太太一生經過無數大風大浪,幼時住在京都閣老府邸,後因閣老卷入貪墨案被罷黜回鄉,孫氏原本定的親事也黃了,直到年近二十才千挑萬選嫁給了宋老爺。可沒過幾年宋老爺就去世了,孫氏獨力拉扯三個兒子長大成人讀書科考,這其中的辛苦,不說也能想到。

漫長的歲月練就了老太太處變不驚的淡然,可老太太再怎麽沉着,對這門親事還是相當在意的,否則當初鄭家長子早夭,老太太也不會脫口說出“阿彌陀佛”四個字。

如今聽到這消息,老太太還不知該怎麽生氣。

林氏斜坐在炕沿上,心裏思忖着應對之策,就聽老太太沉聲問:“你從哪裏聽說的?”

林氏忙道:“先前跟艾姐兒去錦繡坊聽了一嘴,今兒我娘家嫂子還有前頭王大娘過來說話,都提到這事……娘,要不去順義伯府問問,他們是不是真要退親?”

“蠢貨,誰去問?問誰?怎生個問法?咱們宋家門戶低,可不下賤。”老太太一掌拍在炕桌上,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來,震得桌上的杯盞當啷作響。

林氏一個激靈站起來,沉默着不敢作聲。

杜媽媽輕手輕腳地上前,扶起被震倒的茶杯。

老太太深吸口氣,“你去桂香院看看三丫頭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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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杜媽媽答應着,走了出去。

林氏站在屋子中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老太太看着局促的長媳,揉揉額角,無力地說:“今兒若是街上傳言青州府的賈家要來退親,你會怎麽辦?”

“他不敢。”林氏本能地否認,随即道:“咱家女兒可不能由着他說求就求,說退就退,總得等他們上門來給個說法。”

老太太低聲道:“你明白就行。”

“可是……”林氏膽怯地說:“鄭家又不是賈家,咱們怎麽好等着人家上門?”

老太太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正要發火,眼角瞥見杜媽媽的身影,生生将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

杜媽媽手裏捧着只紅色匣子,笑道:“三姑娘在做點心,正好這頭一鍋的說給老太太嘗嘗。”

這孩子倒沉得住氣。

老太太微微颌首,眼底不經意地露出絲笑意,伸手取了一塊,“看着挺新奇,口味也不錯,這點心有什麽名堂?”

杜媽媽見老太太眉目舒展,笑得更開,“三姑娘提過,說是叫什麽奇奇還是曲曲的,聽着倒新鮮。”

老太太接連嘗了兩塊,才對林氏道:“你先下去吧,這兩天鄭家就會來人,你想想該怎麽應對。”

林氏慌忙答應着告退出去。

老太太嘆口氣,重重地倚在靠枕上,疲倦地說:“一個兩個都不省心,這個心眼就芝麻大點,遇上點事就不夠用了。那個心眼倒多,可是都鑽進錢眼去了,除了銀子什麽都看不上。”

杜媽媽賠笑道:“不過二奶奶的确眼光好,做哪行哪行賺錢。”

老太太不屑道:“……那時三丫頭才多大,不滿周歲,她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撥弄算盤珠子跟掌櫃對賬,要三丫頭真跟着她,只怕早就教殘了……商戶人家,到底眼皮子淺,看不上鄭家人多口雜,又嫌棄人家是武将,死活不肯結這門親。你說,當初真依着付氏退了親,哪有三丫頭日後的榮華富貴,咱們宋家還指望誰去?”

杜媽媽不語,心道:若今日付氏仍在,恐怕還會變着法兒退親吧?

為着宋青葙的親事,付氏曾鬧過兩回。

第一回,宋家還在濟南府,鄭大人時任正三品的指揮佥事。

有天付氏跟二爺去看貨,途經西郊,恰遇到鄭家三公子落水。鄭三公子被救上來時已沒了氣息,付氏對着他的嘴吹了兩口氣,将人救活了。鄭夫人感念付氏恩德,知其家中有個兩歲的女兒,先後三次上門提親。

付氏覺得鄭家人多雜亂,單是嫡系子女就三四個,庶出的更多,鄭夫人面相寡淡,看着不太好相與,若宋青葙嫁過去既要孝順嚴苛公婆又要應對數不清的妯娌小姑,日子定然不好過。

老太太卻認為鄭家是大族,親朋好友中在京為官者不在少數,能結親對大爺的仕途及三爺的科考益處很大。

付氏拒絕了兩次,第三次老太太拍板應了親事。

第二回則是鄭大人得爵不久。彼時鄭家跟宋家已先後搬至京都。

鄭家嫡長女剛晉位淑妃,皇上對其恩寵有加,遂授其父伯爵之位。 沒過幾日,鄭家嫡長子染時疾卒去,鄭德顯行三,其上的嫡長子既死,第二子為庶出,鄭德顯無疑就是襲爵之人。消息傳來,宋家上下都歡喜得很,老太太更是開心,直說宋青葙有福。

惟獨付氏心裏不安,她認為鄭家越發達,宋青葙的日子越難過,思量好幾天決定退親。

老太太大怒,罰她在慈安堂門口足足跪了兩個時辰。

這些陳舊的往事,宋青葙自然不知道。她做完點心,正由碧柳伺候着換掉沾染了油煙的衣服。

碧柳猶豫地問:“鄭家這兩天真會遣人來?會不會弄假成真?”

宋青葙笑笑,“順義伯以前掌軍政,馭下甚嚴,如今又親自掌家,鄭家從無仗勢欺人橫行霸道之舉,素日在高官貴胄中也是禮數周全不曾出過半點差錯,在京都口碑極好。這樣愛惜聲名的人,會背負背信棄義之名?而且這麽大張旗鼓弄得無人不知?

“自然不會,順義伯只會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然後許以重金高位,教你樂呵呵地退親半分怨言都沒有,甚至會覺得退親是沾了大便宜,反而對他感恩戴德。

“所以,順義伯絕不會在這個當口退親。為了消弭流言,他只能遣人安撫宋家沒準還會過禮。”

宋青葙要張全做的事,就是散布鄭家嫌棄宋家門楣低,要退親另娶的謠言,而且謠言要出自鄭家人的口。

現在,流言已散布出去,只等着鄭家上門了。

過了一天,鄭家果然來了人。

同時來的還有周醫正以及鄭德怡身邊最得力的周媽媽。

恰好,鐘琳也遣了婆子送貢梨,見狀,婆子就笑嘻嘻地道:“我家奶奶也惦着宋姑娘的身子,周醫正在,奴婢就等有了消息一并回二奶奶。”

宋青葙心知肚明,讓武康侯府的婆子在側屋坐了。

鄭德怡的小姑嫁給了武康侯世子楊靖益,跟鐘琳是妯娌。周媽媽對鐘琳身邊的婆子并不陌生,便客氣地笑了笑。

隔着绡紗,周醫正低緩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來,“姑娘脈象沉穩有力,和緩有度,從脈象來看并無病症在身。”

碧柳脆生生地說:“好叫太醫知道,我家姑娘前兩日夜裏偶有不眠、咳嗽之症。”

周醫正細細地再把遍脈,“姑娘身體底子甚好,不眠咳嗽許是秋燥之故,姑娘多用些敗火之物即可,若不放心亦可稍服點杏蘇散。”

杏蘇散适用于輕宣涼燥止咳化痰,是極常見的方子。

碧柳依照宋青葙的叮囑厚厚打賞了周醫正。

武康侯府的婆子笑着自側屋出來,“姑娘康健就好,奴婢正好回去給我家奶奶複命。”

客走屋空。

秀橙四下張望一番,鬼鬼祟祟地溜進來,“順義伯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來了,在大太太屋裏說了會話,這會給老太太磕頭呢。”

“瞧你這模樣……”碧柳又好笑又好氣,往門口一站,笑道:“我給你把門,你正常說話就行。”

秀橙白她一眼,聲音仍是壓得極低,“鄭家帶了四只紅漆禮盒,也不曉得是什麽,那個管事媽媽說過兩天媒人上門商量過大禮,趕年前把成親的日子定下來。”

宋青葙點點頭。

當初兩家定親,因孩子年紀都小,六禮只進行到納吉,大禮也就是納征還沒過。

如此看來,鄭家果然是不打算退親的。

那麽,白衣人為何不惜毀她清白也得讓她退親?

伯父宋隸文升官心切,向來行事謹慎,絕不會平白得罪人。

會不會有人相中了鄭德顯的人品家世,嫌她從中礙事,想除掉這塊絆腳石?

宋青葙沒見過鄭德顯,可聽大堂哥無意中提起,鄭家三郎氣度高雅豐姿秀美,頗有魏晉名士之風。

想起以往花會裏那幾張尖酸刻薄的面容,宋青葙唇角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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