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身敗名裂

宋青葙含笑點頭。

丫鬟神情頓時轉為不屑,一臉嫌棄地将手裏的東西塞給她,“有人帶話給姑娘,承蒙姑娘錯愛相贈此物,那人愧不敢受,現物還原主,望姑娘見諒。”

寥寥數語猶如晴天霹靂當空炸開,喧鬧的朝陽廳頓時一片靜寂,連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木木地愣在當地。

宋青葙全身的血往上湧,只覺得整個人綿軟無力,她拼命抵住椅背,睜大眼睛看着手裏的挂件。

大紅絲縧編成平安結,裏面綴着個晶瑩透明的圓球。

沒錯,這東西是她的。

是付氏留給她的,一直鎖在匣子裏,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宋青葙滿腦子空茫茫的,仿佛被抽空了般,只有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在耳邊越來越響,越來越急:私相授受,私相授受,私相授受……

死命咬了唇,疼痛讓她清醒了些。

眼看着傳話的丫鬟曲膝福了福正要離開,宋青葙啞聲攔住她,“等等。”

鐘琳驀地清醒過來,喝問:“你叫什麽名字,在何處當差?這東西從哪來的,誰托你帶的話?”

小丫鬟跪在地上,腰杆挺直,“回二奶奶,奴婢新月,在世子爺書房當差,今兒五爺尋世子爺說話,世子爺說不用奴婢伺候。東西是五爺身邊的扶葛給的,說是替褚先生傳的話。奴婢所言俱是事實,并無半句謊言,二奶奶若不信可使人喚扶葛來對質。”

鐘琳的心慢慢沉下去,五爺生性冷傲,不喜交際,惟與世子爺交好,兩人在書房會面時,從不留人伺候。

再加上新月神情坦蕩……此事八成是真的。

宋青葙呆愣着,俏臉先是紫紅而後煞白,最後是死灰般頹敗。

“呵,難怪傳言順義伯要退親,這樣的人家誰敢娶?”突兀的聲音在沉寂的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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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艾應聲望過去,正瞧見修竹吟唇角一抹譏笑,再旁邊是丁九娘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有幾位目露輕視的婦人。回過頭,對上喬靜的目光,喬靜不動聲色地低頭盯着桌上的茶杯,像是要看出朵花兒來。

完了,這下全完了,這輩子她別指望嫁個顯貴人家了。

都怪宋青葙,都怪這個不要臉的賤貨。

宋青艾氣得渾身打顫,拳頭捏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捏緊,恨不能立時沖過去掴她幾個嘴巴子。

宋青葙自然也聽到修竹吟的話,她垂眸苦笑,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算不算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深吸口氣,擠出個淺淺的笑容,對鐘琳歉然道:“多謝盛情相邀,我先走一步。”

鐘琳握着她的手,環顧一下四周,聲音肅然有力,“清者自清……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你清白。”親自将她送出二門。

宋青艾扶着林氏灰溜溜地跟在她們後面。

剛坐上馬車,宋青艾抑制不住滿腔的失望與憤怒,擡手往宋青葙臉上揮去,“你不守婦道自毀前程,何苦連累我們?這下倒好,以後我們還怎麽見人,臉都被你丢盡了。”

宋青葙擡手隔開她,“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你!”宋青艾還欲動手,林氏喝道:“大街上,消停點吧。”忍了會,終是沒忍住,氣呼呼地盯着宋青葙,眼中似乎要飛出刀子來,“那個姓褚的是什麽人?”

宋青葙仍是滿腦子漿糊理不出頭緒,煩惱地說:“五爺的人,是個幕僚。”

“幕僚,只是個幕僚,你竟跟個幕僚勾搭在一起,他難道比鄭家的世子爺還好?”

勾搭?

伯母也認定她行事不端,私相授受?

連一同生活了十餘年的家人都不相信她。

宋青葙突然有些心涼,冷冷地回答:“我根本不認識他,也從沒見過。”

“不認識?不認識這東西怎麽就到了人家手裏?”林氏點着宋青葙手裏的挂件,滿臉的不信。

“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宋青葙也是極為不解。

褚先生名褚永,字觀濤,是五爺身邊最得力的人,沒有之一。

與五爺的淡漠疏離不同,褚永風流倜傥溫文爾雅,一雙桃花眼迷倒無數京城貴女,上進得去公侯王府,下出得來秦樓楚館。據說連安寧公主都對他青眼有加。而秦樓楚館的那些女子更視他為知己,新得了唱詞,新排了歌舞,莫不先請他一睹為快。

褚先生名動京都,人人已結識他為榮。

可自己只是個深居簡出的平凡女子,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褚先生緣何平白無故地辱她清白?

莫非,也是為了退親?

果然齊大非偶,看這門親事不順眼的大有人在,偏自己和宋家還死抱着不放。

宋青葙緊抿着嘴唇,眸中閃過絲諷刺的笑。

林氏愁得腦仁疼,一來宋家姑娘的聲譽算是敗壞了,可憐四丫頭無緣嫁入名門望族;二來不知怎麽跟老太太交待。作為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家裏出了這樣的糟心事,她難逃其咎。

冷不防瞧見宋青葙的笑容,剎那間,林氏想起了付氏。

付氏身材高挑,性格爽快,一雙杏仁眼犀利敏銳,帶着咄咄逼人的氣勢。她喜歡鮮亮的顏色,最常穿的就是海棠紅、石榴紅以及櫻桃紅。每當夏日,付氏會穿着蟬翼紗裁成的褙子,在二門旁的聽風閣裏,撥弄着算盤珠子與掌櫃對賬。

蟬翼紗極輕薄,袖子又短,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腕間籠着大紅琉璃手串,刺得人眼痛。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有那樣不守婦道的娘才生出這種傷風敗俗的閨女。

一路上,林氏銀牙咬得粉碎,心底将付氏母女罵了一遍又一遍。

武康侯府的朝陽廳。

衆人表面上仍是端莊優雅,對方才的事情只字不提,可內心卻是洶湧澎湃,恨不得立時回去跟親朋好友分享這難得一見的狗血場面。

因此宴席剛撤,大家便紛紛告辭。

內院一散,外院得了消息,也就散了。

夜裏,鐘琳求證楊靖康,“五爺當真來了?傳說褚先生不是一向憐花惜柳,怎麽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讓人難堪,真正是要人命。”

楊靖康捧着半杯清茶,閑閑地啜,“這有什麽奇怪?褚永性情狷介狂放不羁,只要他想,沒什麽做不出的。”

鐘琳手指“篤篤”地叩着黑檀木桌面,神情悲憫,“只可憐三娘,不管這事是真還是假,鄭家必定要退親,她的日子好過不了。”

楊靖康撂下茶杯,着意地看她一眼,“你對宋姑娘倒是上心,又是張羅着給宋公子下帖子,又是打聽周醫正的行蹤。”

鐘琳解釋道:“難得遇到個談得來的。”

“就是談得來?”楊靖康輕笑,掂起鐘琳鬓邊一縷散發,繞在手裏把玩,語氣倒是正經,“鄭三郎并非良配,這親事不要也罷,免得牽扯……”

鐘琳凝視着他等待下文,楊靖康卻又絕口不提,一把抱起鐘琳往床邊走,“今兒忙了一天,早點安置吧。”順手揮落了帳簾。

此時的宋青葙已跪了足足兩個時辰。

老太太聽說武康侯府發生的事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宋家一邊派人到戶部叫宋大爺,一邊派人請大夫,鬧了個人仰馬翻。

慈安堂人來人往,進進出出,誰都沒有搭理跪在桃樹下的宋青葙。

有的是無心理會,有的卻是不敢理會。

刺骨的寒意從冷硬的地面慢慢沁上來,宋青葙搖晃了一下,卻沒有倒下。

記憶中,母親付氏也曾在慈安堂門前跪過。

那天,似乎在下雨,滿地都是桃花殘紅,母親跪在落紅裏,脊背挺直,二哥陪在旁邊,撐把油紙傘,遮在母親頭頂。

母親跪了多久,二哥就陪了多久。

那時候,她約莫七八歲,已開始學女紅。祖母翻着《般若心經》,半天擡起頭,閑閑地說:“真是母慈子孝,可惜沒一個……”

聲音極輕,她沒聽清,卻是看着窗外跪着的婦人與少年,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老太太不喜付氏,宋家人都知道。

宋青葙也有意無意地避開與母親類似的地方。

母親喜歡爽朗大笑,而她從來就是抿着嘴微笑;母親喜歡鮮豔明亮的衣飾,她則只穿天青、湖綠、冰藍等素淡顏色。

宋青葙突然有些明白,二堂姐及笄那日,祖母看她為何會是那般摻雜了厭惡疏離的情緒。

那天,她少見地穿了件銀紅色的褙子。

而母親投湖那日,就穿的是銀紅色。

夜露漸深。

慈安堂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外面卻是昏暗一片,唯門檐處兩盞即将燃盡的燈籠被秋風吹拂着搖晃不止,連帶着宋青葙的影子也忽左忽右忽長忽短。

不遠處的小徑上,一名二十出頭的少婦躲在樹後焦慮地踱着步子,不時朝這邊看上一眼,“大半天了水米未進,再跪下去,鐵打的人也受不了……我去求求大太太。”說着就往慈安堂走。

旁邊的丫鬟忙攔住她,“大太太正在氣頭上,求也沒有用,說不定還連累到姨娘。若姨娘也被罰跪,三姑娘更沒人管了。”

少婦急道:“那怎麽辦?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

“哎呀,三姑娘暈倒了。”丫鬟驚呼。

少婦忙從樹後探出頭,破釜沉舟般道:“走,管不了那麽多,幫我将三姑娘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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