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兩廂為難

大表嫂不敢自作主張,三言兩語打發走媒人就到了三聖庵。

宋青葙毫不猶豫地說:“這兩人,都非善類,我不想嫁。”

大表嫂深以為然,上個月摘星樓那事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鄭德顯丢人丢到那份上,好人家的閨女誰願意嫁過去?

至于清平侯府的世子秦鎮,她問過秋绫,名聲比起鄭三來只有更差,而且他還克妻,絕對嫁不得。

大表嫂暗自為宋青葙惋惜,模樣品行都一等一的好,人又聰明能幹,怎麽盡遇到些不着調的人?想了想,開口問道:“你是怎麽打算的,想找個怎樣的人家,說出來我心裏也有個數。”

宋青葙琢磨片刻,嘆口氣,她就想找大舅母這種人家的。可是,母親卻說五服之內不能嫁,唉,再嘆口氣,扳着手指頭慢吞吞地道:“頭一條,不要一門心思科舉做官的,表嫂說得對,就算十年寒窗熬出頭,勉強登科做官,以後還得溜須拍馬巴結上司,更有那種人,自己腿上的泥還沒擦幹淨,轉身就嫌棄出身低的親戚,這種人絕對不能要。第二條,不要家裏人口亂的,像那種公爹的姨娘小妾好幾個,庶弟庶妹數不清的人家,公爹納妾,兒子也有樣學樣,弄一堆子女在跟前晃,看得眼暈……”

大表嫂撐不住笑,“你就直接說什麽樣的人家可以嫁就行。”

宋青葙松開手,“家裏人口簡單,和和美美的,窮富無所謂,男人有本事自然好,沒本事只要老實聽話也行,最煩那種自己沒本事還愛耍威風的人……唉,說這些也沒用,我這樣的名聲哪裏還輪得着挑別人?”

大表嫂斜睨着她,“怎麽就輪不着了,剛才一堆有的沒的,都是白說的?”話一轉,提到三月初六,“娘來信說二叔過完生辰就往京都趕,路上快點走,大概初四能到。插頭的簪子什麽的,她都準備好了,你真不打算回去?”

二舅舅的生辰是二月二十七,大舅母就算二十八出發,從濟南府到京都,這一路也夠趕的。

宋青葙覺得眼眶裏有熱熱的東西不斷湧出來,喉嚨也似哽住般,無法成語。過了會,才低聲道:“在庵裏清靜,若是回去,少不得又是麻煩。那兩家就勞表嫂幫我擋着,實在沒法子就說我立志要在庵裏修行,不想嫁人。”

大表嫂想想也是,便不再勸,又商量了些瑣碎小事,吃過齋飯就告辭了。

宋青葙整理一下大表嫂帶來的吃食,找出五六樣點心用食盒盛了,讓碧柳送給慧真師太嘗嘗。

沒多久,碧柳便回來,笑嘻嘻地說:“師太正陪個老婦人說話,那人誇點心做得好,賞我個銀锞子。”獻寶似的拿出來在宋青葙面前晃了晃。

銀锞子做成筆定如意狀,約莫有八分,看着很精致。

宋青葙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太太來理佛,倒叫你得了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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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柳将銀锞子收好,面色憂愁地問:“姑娘真打算修行不嫁人?”

宋青葙嘆道:“一時權宜而已,嫁不嫁人無所謂,可真要出家為尼不沾葷腥,我可受不了,饞都饞死了。”

碧柳放下心來,又問:“你說,鄭三求親也就罷了,秦鎮也跟着摻合,他不是剛死了妻子沒幾個月?”

宋青葙煩悶地行至窗前,“我也不清楚,按說,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怎麽就知道我這號人?難不成,他是因為名聲太差找不到中意的,想跟我湊合湊合?可我不想跟他湊合……”順手推開窗戶。

料峭清風迎面撲來,帶着春天的氣息,窗外柳樹剛發了嫩芽,滿枝的蔥綠令人心曠神怡,宋青葙深吸口氣,平靜了會,吩咐碧柳:“明兒阿全來,讓他打聽一下秦鎮的事兒。”

張阿全知道宋青葙的心思,只隔了兩天就送來了消息,“秦鎮訂過四次親,頭一個是打小訂的,女方七八歲上被野狼咬死了,第二個是十五歲說的親,保定楊家的姑娘,臨出閣前兩個月鬧痢疾死的,第三個倒是正經八百娶過門的,據說洞房那夜……大出血死了,這第四個是去年二月成的親,九月初沒的……”

宋青葙聽得毛骨悚然,忙擺手止住他。這頭兩個可以說是生死由命怪不到秦鎮頭上,可後兩個……宋青葙不由記起搬到扁擔胡同那天,隔着馬車聽到丁駿說的那番話。

看來秦鎮真是命裏克妻,宋青葙連連搖頭,這人絕對不能嫁,她還想多活幾年。

宋青葙鐵心兩人都不嫁,大表嫂那邊卻有點頂不住了,兩撥媒人走馬燈似的,這個走了,那個來,每人都長着只巧嘴,有的沒的說得天花亂墜,尤其是清平侯府的媒人,幾乎能将死人說活。

好在,大舅母及時趕到,大表嫂當即把這個燙手山芋仍給了自家婆婆。

大舅母看着插金戴銀的媒人,不卑不亢地說:“我們付家就這麽一個閨女,當年老太爺給小姑選姑爺的時候立了八條規矩,如今我這個當舅母的少不得原樣搬過來,你們思量着要是能做到,我們就往下談,要是做不到,那就算了,男婚女嫁各随其意。”

兩家媒人異口同聲地道:“付家舅母說來聽聽。”

大舅母啜口清茶,拿帕子拭拭嘴角,慢條斯理地說:“頭一條,姑爺不能納妾,不管我家姑娘有沒有子嗣,都不能納;第二條,姑爺不得當官,我家姑娘福淺手笨,伺候不了官老爺;第三條,姑爺不管在外頭還是哪裏受了氣,回家不得拿我家姑娘撒氣……最後一條,我家姑娘要想和離,姑爺不得故意為難。”

八條說完,不但媒人驚得目瞪口呆,就連大表嫂也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

天哪,這規矩,知道的是娶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請尊大神回家供着。

順義伯府的媒人謹慎地說:“我不能作主,待回過鄭夫人才能答複。”

清平侯府的媒人猶豫半天,想到臨來時秦大爺說的話,生硬地綻出笑容道:“舅母說的,我家大爺都答應,這庚帖……”

大舅母笑笑,“不急,空口無憑,讓你家大爺寫個憑據來才好說話。”

兩個媒人面面相觑,各回各的主家。

鄭夫人氣得拍桌子,“這還瞪鼻子上臉了,我不信,除了她,顯哥兒就沒有瞧中的人。”

鄭德怡慢慢卷着手裏的紙卷兒勸道:“娘別着急,明天我去三聖庵瞧瞧三娘。”

秦鎮聞言卻二話沒說,直接吩咐遠山研墨。

遠山咬着後槽牙問:“爺,您真要立文書?”

“恩,”秦鎮無意識地應着,提筆斟酌起詞句來,待寫到最後一條,臉色卻有些為難,找了把折扇“唰”地甩開,呼哧呼哧扇幹墨,将紙折好往懷裏一塞,“我去扁擔胡同,你不用跟着。”

正要出門,瞧見灰衣前襟沾了幾滴墨汁,又回頭換了件稍鮮亮的鴉青色長衫。

見到大舅母,秦鎮躬身行禮,“秦鎮拜見舅母,”掏出寫的字據來,“舅母所提,秦鎮俱都答應,只這最後一條,秦鎮真心求娶宋姑娘,定會與她厮守終生……我,我不會休她,也不會與她和離,請舅母成全。”

大舅母冷眼打量着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神情不馴,眼神犀利,緊抿的唇角微微顫抖着,大手握成拳頭垂在身側,許是有力太過,手背上青筋突出。

應該是緊張吧?

這麽大的男人也會緊張……大舅母隐隐有些好笑,可很快掩住這絲笑,沉聲問道:“你為何相中我家大姑娘,你以前見過她?”

“這個……”秦鎮支吾着,說見過,怕對宋青葙名聲有損,說沒見過,又怕大舅母認為自己不誠實不可靠,支吾半天,才道:“遠遠地瞧見過她幾次,不過宋姑娘沒看到我。”話剛出口,就感覺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癢癢的,他想擦又不敢擦,好容易聽到大舅母的聲音,“大姑娘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可我心裏待她比親生的更親。有句話,問了你別惱,聽說你命裏克妻?”

秦鎮身子猛地一震,該來的,終于來了。

自打下定決心求娶宋青葙,他就在為此事煩惱,也懊悔過無數次,怎麽當初就那麽不長腦子,一沖動釀成千古恨,如今該怎麽解釋?

他暗暗攥緊拳頭,竭力平心靜氣地回答:“以前年紀小犯糊塗……我,我會原原本本跟宋姑娘講清楚,以後決不會……”眼角瞥見桌上的字據,張口咬破食指,在字據上按了個血紅的指印。

大舅母吓了一跳,卻沒動聲色,依舊淡淡地說:“把你的庚帖留下,我找人合合八字,三天後給你信兒。”

自扁擔胡同出來,秦鎮抹抹額頭的汗,打馬往三聖庵跑去。

克妻的事兒,他要當面對宋青葙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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