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揍他一頓

秦老夫人看看屋角的更漏,露出絲若有若無的笑,“看吧,我就說,賢惠孝順能裝一時,可裝不了一世,這才第四天,就遲了半個時辰。”

魏媽媽接過她喝剩的羊乳,遞過棉帕,賠笑道:“興許大奶奶有事耽擱了。”

“大清早的能有什麽事?”老夫人拭拭嘴唇,将帕子放到炕桌邊上,“從小我娘就教導我,卯初起身、卯正請安,凡事以長輩為大。你跟我這麽多年,可見到我何時遲過一次?沒規矩就是沒規矩,再裝也裝不像……咱家的孩子也是,哪有不經過長輩,自己上門求親的?”

魏媽媽心裏明白,老夫人還惱着秦鎮定親不告訴她的事。

說起來也是,自家孫子娶妻,從問名到成親,先後三四個月,秦鎮半絲口風沒漏過,還是新媳婦過門前三天,清平侯過來提了句。

這事,擱誰身上誰都得生氣,覺得秦鎮不懂事,可魏媽媽并不認為秦鎮有錯,以她對老夫人的了解,親事只要一提,指定得黃。

秦老夫人這人,說好聽點是單純,心思簡單,說不好聽點,她就是四六不分,腦子裏一半裝着面粉,一半裝着水,不動還好些,一動就成漿糊了。

好在,她出嫁前被爹娘當寶捧着凡事不操心,出嫁後,老侯爺一眼看出她的斤兩,只把她當菩薩好吃好喝地供着,什麽事都不讓沾手,才沒捅出什麽大簍子。老夫人在前三十多年,就沒拍板拿過主意,甚至連以往出門交際穿的衣衫,也得老侯爺看過之後點頭才算。老夫人心裏苦啊,作為家中地位最高的女子,她不但沒有主持中饋的權利,連自己穿衣戴帽都得聽別人的。

所以老侯爺一過世,老夫人沒了約束之人,立馬端起長輩的架子,開始管教兒孫,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兒子納了個妾。

清平侯娶侯夫人白香是完全被形勢所逼,一來,是當時随軍的常大夫中毒,只有白家寨獨有的藥方才能治,二來,白家寨是當地規模最大的村寨,若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就能利用地形的便利,反敗為勝。

白家寨寨主說,藥方好商量,借道好商量,出兵支持也好商量,我家閨女看上了領頭那個後生,只要成親,我白家寨的人力物力任由差遣。

清平侯考慮了一個晚上,覺得成親只自己受點委屈,可要不成親,常大夫性命堪憂,十數萬将士性命堪憂,自己作為敗兵之将,即使僥幸活着,也難逃朝廷處治,不如犧牲自己成全千萬家。

主意既定,清平侯給父親寫了封信說明情況,就地成了親。成親後,兩人日子過得挺和美,戰場上并肩殺敵,閑暇時一同狩獵,白香懂醫術,幫了清平侯不少忙。

三年後得勝回朝,白香告別爹娘随清平侯回京都。

彼時,老侯爺已染重疾,全憑一口氣支撐着,清平侯回家後,老侯爺心一寬,駕鶴西去了。

沒多久,白香生下秦鎮,她沒用奶娘,按着土家族的習慣親自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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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是被規矩框起來長大的,一言一行都按照規矩來。白香可不管這套,請安時早一刻晚一刻是常有的事,有幾遭幹脆就沒去。老夫人讓人一打聽,說是在屋裏睡覺還沒醒。

老夫人生氣了,找出《女誡》命她三天之內抄一百遍。白香帶孩子,日夜不得閑,稍有點工夫恨不得倒床上就睡,哪肯抄《女誡》?還一百遍,一遍都沒抄。三天後,去請安的時候,老夫人連門沒讓進,罰她在門口跪一個時辰,白香當然不肯跪,拔腿回屋繼續睡覺。

老夫人氣得幾乎暈過去,立馬讓人把清平侯叫來,點着腦門罵他大逆不道不知管教媳婦,又扳着指頭歷數白香不守規矩之處,足足數了二十條,讓清平侯休妻另娶。

清平侯與白香感情尚好,又剛得了兒子,自然不肯。老夫人不知是痰迷心竅還是怎的,竟想出絕食的法子,三日不進水米,哭天喊地地罵自己無能,娶個蠻夷兒媳婦,愧對祖宗之類。

清平侯沒辦法,跪在床前跟老夫人請罪,最後納了陳姨娘。

納妾的後果就是夫妻離心,母子生隙。

可老夫人半點沒吸取教訓,又插手管起孫子的親事,管來管去,給孫子管了個克妻的名聲。

照魏媽媽看來,老夫人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年紀,當個閑散老太太多好,愛動彈的時候去三聖庵走走,跟慧真師太聊聊佛法,不愛動彈就在屋裏歪着,想孫子就把孫子叫來,想孫女就把孫女叫來,該是何等自在惬意。

魏媽媽收拾好炕桌,斜眼瞟瞟更漏,都辰正了,大奶奶不來請安倒省心,要是來了,還不知是怎樣的是非呢。

————

宋青葙翻了個身,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

屋子裏昏暗暗的,大紅色绡紗帳簾低低垂着,床頭是溫着的茶壺,床腳摞着她要換的衣衫。

跟往日沒什麽不同。

可身下卻是又酸又脹。

視線觸及枕畔另外一只枕頭,枕頭表面被壓得微微凹陷,宋青葙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低頭打量下自己,粉白色的中衣整整齊齊,清清爽爽,并沒有記憶中混亂的印跡——是秦鎮幫她換的吧?

宋青葙松口氣,起身下床。

碧柳聽到動靜走過來,将帳簾攏到床邊,用銀鈎鈎住,又拉開厚重的窗簾,屋子裏頓時明亮起來。

宋青葙瞧一眼更漏,“哎呀,都巳初了,怎麽不叫醒我?”都這個時辰了,還怎麽給老夫人請安。

碧柳笑道:“世子爺說讓你多睡會……廚房裏溫着粥菜,讓她們送過來?”

“好,”宋青葙點頭,心裏卻極懊惱。頭一天,她就打探好老夫人的作息,每天卯正去請安,想給老夫人留下個好印象,這才堅持了三天……

草草用了半碗米粥,宋青葙跟碧柳去庫房找衣料。

碧柳舉着油燈道:“不如跟世子爺說說,開秋蓋廚房時,順便蓋個庫房,現在這個太窄巴了,連扇窗都沒有……姑娘,你不覺得這府裏很奇怪?望海堂就不提了,是咱們來之前收拾的,看着還算齊整。就說前頭的花園,平常連個人影都看不見,走進去雜草一尺多高,看着就瘆人。還有東路那邊,走半天見不到個人,老夫人不露面,侯夫人也不露面……”

宋青葙也有同感。

拿武康侯府一對比就知道,武康侯府有點心房、有針線房、有漿洗房、有回事處,從進府門到各處小院,随時有丫鬟婆子等着使喚。

鐘琳住的那處小院比望海堂還小一半,上下伺候、打雜的有四十人。

清平侯府倒好,秦老夫人身邊才有四個使喚的人,兩個婆子兩個丫鬟,侯夫人身邊只兩個從貴州帶來的土家族丫鬟。相比之下,宋青葙覺得自己使喚四個人是不是太多了點?

一通折騰,宋青葙選了三匹布料出來,杭綢的當季穿,素羅的等入秋穿,還有一匹斜紋布,質地厚實,等天冷的時候穿。

秦鎮回來時,看到炕上擺了三匹鴉青色的布,而宋青葙正拿着一疊花樣子比劃,“水草紋太輕薄,紫藤紋太花哨,要不就用方勝紋?”

笑容不經意地綻開,投向宋青葙的目光變得深邃而悠遠。

碧柳先看見秦鎮,連忙行禮,“世子爺回來了。”

秦鎮指着斜紋布,問:“離秋天還早着,怎麽現在拿出這個來?”

宋青葙笑道:“夏天做冬衣,秋天作春衫,事先都準備好,免得到時抱佛腳。”因見秦鎮滿頭汗珠,遂問,“到哪裏熱出這一身汗?”

話剛說完,碧柳已端來茶壺,放到炕桌上,悄悄退了下去。

秦鎮一連喝了三杯,才答:“給大舅送膏藥,順便又抓了幾副草藥,一并吃着見效快。”

宋青葙暗叫慚愧,她都忘了這事,沒想到秦鎮記得清楚,還親自送過去。到內室,絞了帕子出來,問:“大舅在家幹什麽,沒說幾時回濟南?”

秦鎮胡亂地擦了兩把,笑道:“大舅跟表哥正說鋪子的事,回濟南的事不着急,等表嫂生了孩子再說。到時我送大舅回去,你想不想一道去看看?”

想的這樣周到!

宋青葙深感意外,柔聲道:“我自然是與你一起。”想了想,又道,“整天在京都還以為國泰民安海晏河清的,沒想到竟有劫賊……霸縣的官兵不管嗎?”

“大舅也納悶,他來來回回好幾趟都沒事,這次還特地綴在趕着進京的都指揮佥事後面,反倒出事了。”

宋青葙心裏一動,上次三叔與孫同知一起回京不也是在霸縣遇到的強賊?難不成是同一批,會不會有什麽牽連?

宋青葙将心頭的疑惑說了遍,“朝堂的事我不懂,就覺得湊巧了些,父親經得事多,不如你問問父親?”

秦鎮雖覺不是什麽大事,可見宋青葙說得嚴肅,立馬去了菱花軒。

清平侯聽罷,摸摸光禿禿的下巴,問:“是你媳婦讓你來的?”

秦鎮恭敬地答:“是。”

清平侯冷眼看着兒子,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眼底眉梢有藏不住的春意,暗嘆口氣,點點頭,“我心裏有數了,你媳婦比你強。”

秦鎮聽到父親誇三娘,比誇自己都歡喜,臉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興沖沖地去聞風閣。

秦銘攤了滿桌子賬簿,正長籲短嘆,“你說這得月樓,冬天時他說菜蔬貴,沒見着利,這到了夏天,正是菜價最低的時候,怎麽還不見利?”

秦鎮翻了翻,将得月樓的賬簿收起來,“得月樓你就別操心了,我寫到你大嫂嫁妝單子裏了,以後就讓她管着……你大嫂做生意比你強。”

“比我強?”秦銘不以為然,“她在內宅不出去走動,能做什麽生意?”轉念一想,驚問,“父親剛把得月樓給你,你轉手給了大嫂,父親知道?”

秦鎮渾不在意地說:“給了我就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大嫂的,沒什麽區別。對了,你知不知道褚永最近在哪一處走動?”

秦銘尋思會,道:“不是興王府就是煙花之地,還能有什麽正經地方,大哥有事找他?”

秦鎮毫不猶豫地說:“教訓他一頓出出氣。”

“給大嫂出氣?”秦銘一猜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大哥想來明的還是暗的?”

“都行,怎麽解氣怎麽來……最好,明的暗的都來一遭,讓褚永長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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