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謀劃策

聽罷這席話,孟掌櫃只覺得茅塞頓開渾身通暢,剛來時堵在心口的惡氣早已散了個一幹二淨,兩眼直直地盯着屏風,想再受點點撥。

可屏風那頭卻再無聲響,只影影綽綽地看到個高大的身影先起身出去,接着一高一矮兩個窈窕的女子身形相攜離開。

孟掌櫃不由嘆息,“世子爺娶得的豈止是個妻室,簡直就是棵搖錢樹。”

遠山叱道:“吃了豹子膽了,竟敢議論大爺跟大奶奶。”

孟掌櫃恍然醒悟自己竟将心裏的話說出了口,無心理會遠山的斥責之語,整整衣襟急步往回趕。今兒是六月初七,這個月,哦不,下個月怎麽也得見着利。

回到正房,宋青葙把找出來的鴉青色杭綢攤在炕上,一乍一乍地量着尺寸,量足數,用炭筆做個記號,拿剪子“咔嚓咔嚓”地剪過去。

秦鎮問道:“這就裁上了?上次不是還沒量完?”

宋青葙嗔他一眼,臉上漸漸籠上層紅雲,不自然地道:“上次量過肩寬跟腰身了,衣長無所謂,緊長不緊短,等縫好了,上身試試,長的話,封邊時多卷上點兒就行。”

今兒她穿着家常的繡着折枝梅的月白色小襖,系了條丁香色的裙子,梳圓髻,頭上插一支珍珠發釵,耳垂上挂着珍珠墜子。珍珠的光輝映在臉上,她的肌膚瑩潤柔和,眼眸卻越發清亮,說話時,珍珠墜子在她腮旁一晃一蕩,平添了許多俏皮與靈動。

她不怎麽愛金銀,倒是常戴這種珠子玉石之類的飾物。秦鎮想起以前在燈市口東頭有家榮寶齋,專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沒準能有宋青葙喜歡的東西。

秦鎮想到做到,跟宋青葙知會一聲,也不管酷暑難當,頂着大太陽就出去了。

碧柳瞧見秦鎮的身影風風火火地出去,湊在秋绫耳邊嘀咕,“你說世子爺這麽大一男人,正經差事沒有,天天就圍着姑娘。姑娘看賬本,他研磨,姑娘裁衣服,他在旁邊打扇子……”

秋绫眼中閃過一絲笑,極快地隐去,沉聲道:“不到屋裏伺候,在這嚼什麽舌頭?”

碧柳笑道:“不是嚼舌頭,就是有感而發,有感而發。以前我跟姑娘形影不離,有什麽話我都說給姑娘聽,現在多個姑爺,我這滿肚子話憋在肚子裏難受……對了,以前二奶奶陪嫁的丫頭像是秋絹和秋绮都嫁得挺好,你幹嘛不嫁人?”

秋绫勃然變色,“你若恨嫁就跟姑娘說,別扯上別人。”甩着袖子往後頭去了。

碧柳被噎得面皮紫漲,半天才緩過神來,氣沖沖地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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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随口問一句,她至于那麽大火氣,還說我恨嫁,我怎麽就恨嫁了?”碧柳抻着布,将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遍。

宋青葙放下剪刀,将裁好的布片疊好,嘆口氣,“這事,照我來說,秋绫有兩分錯處,你倒是有八分。”

碧柳不服氣,“最多是五五分,怎麽就全成我的錯了?”

宋青葙耐心解釋,“其一,你不該私下非議主子,不光是世子爺跟我不行,其他主子也不成。你仔細想想,要是剛才那話傳到侯爺跟老夫人耳朵裏,他們會怎麽看世子爺,又會怎麽看我?要是更遠一步,傳到外頭去,別人又會怎麽想?”

碧柳尋思片刻,回過味來,低下頭,只聽宋青葙又道,“其二,你問秋绫那話本也不該。每個人都有傷疤有痛處,咱不能單往人傷口上撒鹽……秋绫是我娘的陪嫁,算年紀已經三十開外靠四十了,到現在沒嫁人,定然有說不出口的理由……”

碧柳喏喏道:“原來真是我的錯。我,我這就給秋绫姐賠個不是……”

宋青葙一把攔住她,“用不着專程去,待會見了提一句就行。我倒是想起個事來,你比我大兩歲,想沒想過嫁人?”

碧柳臉紅了下,很快鎮定下來,“想是想過,可我不知道嫁個什麽樣的人。我喜歡讀書人,可人家不一定能瞧得上我,生意人也不錯,可生意人太精明,我怕被人賣了也不知道……”

宋青葙不禁微笑,“你慢慢想,不急在這一時,等想好了再跟我說。”

碧柳點下頭,瞧瞧更漏道:“都午正了,要不要吩咐廚房擺飯?”

秦鎮只說出門有點事,并未說回不回來吃飯。宋青葙便道:“眼下還不餓,稍等會吧。”

且說秦鎮帶着遠山揚鞭策馬一路趕到了榮寶齋時,掌櫃正坐在櫃臺後打盹,見有人來,立刻打起精神,賠笑道:“客官想要什麽?請随意看看,選中哪樣,小的給您包起來。”

秦鎮打眼一看,東西不少,湘妃竹刻的筆筒、翡翠雕的筆洗、象牙的杯子還有各式金銀發釵珍珠抹額等等,卻沒有他想要的,遂開口問道:“有沒有沒鑲的珍珠玉石?品相要好,個頭不用太大。”

“有,有,”掌櫃連聲應着,轉至內堂,随即捧出只一尺見方的盒子,盒子裏面隔成九格,盛着各色珍珠寶石等物。

秦鎮随手撈起一把,湊到眼前看了看,接着松開指縫,珍珠滴滴答答如落雨落到盒子裏。

掌櫃心疼萬分,可瞧着秦鎮冷厲的樣子不敢吭聲,只提着氣小心地介紹,“這是遼東産的東珠,個頭大,色澤好,白裏透紫,最襯膚色;這是南珠,勝在光澤均勻,這是石榴石,那是綠松石……”

秦鎮“嗯”一聲,在櫃臺前坐下,扒拉着珍珠一粒粒地挑,神情認真而專注。

遠山看了直咋舌,自己打七八歲起就跟在大爺身前身後跑,可從沒見過他這麽認真的樣子,就是當年練大字也沒這麽認真。

挑了小半個時辰,秦鎮指着面前一堆花花綠綠的珍珠玉石,“每樣四粒,做兩副,一副耳墜子,一副耳釘,三天後我來取。”

掌櫃忙道,“客官,三天太急,忙鑲不好,您給寬容寬容,十天怎麽樣?”

“那就十天,要好好鑲,不能有瑕疵。”

掌櫃點頭哈腰地說:“一定,一定。”

秦鎮掏出荷包,付了定錢,剛要出門,迎面走進一主一仆。

前頭那人穿着緋色長袍,手裏搖着把绫面象骨扇,正是跟秦鎮有過芥蒂的丁駿。

丁駿不意能在這裏見到秦鎮,心裏多少有點發憷,想溜又抹不下面子,只得硬着頭皮往裏走。

他身邊的小厮是後來換的,不認識秦鎮,見他正堵在門口,便沖上前沒好氣地說:“诶,一邊去,別在這擋路,沒看見我家二爺?”伸手就往他胸口推搡。

秦鎮本就看丁駿不順眼,想修理他一頓,苦于沒有借口,正好小厮找上門來,當即順勢攥住小厮手腕,略使勁,伴随着輕微的“咔嚓”聲,小厮“嗷”一聲嚎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秦鎮冷笑,擡腳往他身下一踢,小厮撞到丁駿身上,兩人像米袋子般重重地倒在大街上,引得左右商鋪的人争相出來看熱鬧。

有眼力好的認識秦鎮跟丁駿,見是惹不起的人,立馬又竄回去,隔着窗棂一個勁往外瞅。

榮寶齋的掌櫃撩起衣袖擦擦冷汗,暗自慶幸方才沒出差錯,一個應對不好,可得出人命。

小厮折了腕骨,胳膊使不上勁,加上秦鎮踢得重,躺在地上掙紮着起不來,丁駿倒是三下五下起來了,跳着腳,指着緩步過來的秦鎮道:“秦大,我這奴才得罪了你,你斷了他的手腳,我沒話說,現在你還想怎麽樣?”

秦鎮俯身撣撣皂靴上的土,淡淡道:“不怎麽樣?就想問問你,聽說你那兒不行了,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周圍躲在窗後看熱鬧的人忍不住了,個個伸長脖子,側着耳朵,唯恐不小心漏聽一個字。

丁駿面皮漲得紫紅,雖說他不能人道的事有不少人知道,可沒人敢說,更何況還當着他的面說,還說得這麽自然,這麽順理成章雲淡風輕。

就好像兩人見面,一人問:“聽說你昨兒吃了三碗熱湯面,是真是假?”

好在丁駿能屈能伸,臉皮也夠厚,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便梗着脖子道:“不行又怎麽樣,爺該怎麽樂呵還怎麽樂呵,比以前更樂呵。信不信,爺玩過的女人比你見過的都多。”

“噗嗤”,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悶笑,“都不行了還咋玩?”

丁駿氣惱地四下張望了眼,卻一個人都沒看見。

秦鎮勾勾手,接過遠山遞來的馬鞭,對丁駿說了句,“那你就接着樂呵,記住了,以後見到爺最好躲遠點,爺見着你就惡心。”縱身上馬離開。

丁駿朝着秦鎮的背影啐了一口,“惡心!”轉身又朝在地上翻滾的小厮踹了一腳,“喪氣!”

秦鎮樂呵呵地回到望海堂,宋青葙剛用過午飯,忙道:“不知世子爺回不回來用飯,我就先吃了。”

秦鎮心情極好,毫不在意地說:“沒事,你餓了就先吃,我啃兩個磕花饽饽就行。”

宋青葙嗔道:“大熱的天,啃那個幹什麽?我吃的是冷面,竈上留了些沒下,要不我去下了給世子爺端過來?”

“不用,”秦鎮忙攔着,“讓下人幹就行,別熱壞你。”

宋青葙盈盈地笑,“她們也正吃飯……現成的熱水,添把柴就行。”

秦鎮不好再攔,目送她步履輕快地走出屋門,心裏盡是滿足,有這樣一個肯為自己裁衣下廚的女子相伴,此生再無他求。

丁駿那蠢貨玩過的女人再多又怎樣,還不是斷子絕孫的命?

沒多會,宋青葙端着兩碗面進來,面是手指粗的寬面條,雪白勁道,湯是例年老湯,濃香馥郁,上面碼着碧綠的黃瓜絲,嫩黃的雞蛋絲,還有鮮紅的火腿絲,看上去令人胃口大開。

不到盞茶工夫,秦鎮連湯帶面吃了個幹幹淨淨,意猶未盡地說:“好吃。”

宋青葙趁機問起府裏的事,“……是大廚房做好了各屋去送,還是每個院自己做飯?”

秦鎮解釋道:“都是各做各的,每年年初就把各處的年例銀子發下去,吃穿都自個兒管自個兒。祖母的衣衫是魏媽媽做,娘那邊的是西蘭,聽說西蘭是白家寨有名的巧手,她繡得花看着跟真的似的,都能引來蝴蝶……父親的官服是從內府衙門那邊做的,平常的衣衫倒是陳姨娘做得多。”

宋青葙又問:“那世子爺跟二弟三弟他們呢?”

秦鎮笑笑,“小時候跟着娘的時候就穿西蘭做的,後來跟着祖母三五年就穿魏媽媽做的,十歲時搬到外院就到外面買……二弟他們比我強點,陳姨娘隔三差五幫他們做兩件。”

堂堂的侯府世子,聽起來過得挺心酸,連衣服都得去外面買。

要知道大堂哥宋寧遠就從來不穿外面買的衣服,都是家裏婆子丫鬟做的,宋青葙也曾給他做過兩雙鞋。

外面賣的外衣還能将就着穿,中衣若不合身,穿起來肯定不舒服。

宋青葙尋思着該開箱子找匹棉布再給他裁兩身中衣。

秦鎮猜到宋青葙的心思,心裏熱乎乎的,便愈加痛恨褚永。

他本來的想法是打聽到褚永的行蹤,瞅着沒人的地方套上麻袋揍他一頓,然後斷一條腿或者卸條胳膊解解氣。

可今兒看到丁駿在大街上承認不能人道的時候,他覺得心裏更暢快,比以前踹他兩腳打他幾下痛快多了。

以後不能蠻幹,得跟宋青葙多學學,看看人家是怎麽辦事的。

鄭德顯愛面子,讓他面子盡失;丁駿好色,讓他以後無法人道,而且謀劃得滴水不漏。

順義伯跟安國公沒斷了查摘星樓的事,這都半年了,仍是查不出背後策劃的人。五爺也在查,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想到五爺,秦鎮有點頭疼,褚永是五爺的人,不能明晃晃地打五爺的臉,還有二哥的消息也着落在褚永身上,明着不能做的太過分,至于暗裏的事兒,那就無所謂了。

但是,怎麽才能替宋青葙出了這口惡氣?

秦鎮搖頭晃腦長籲短嘆拿不定主意,宋青葙看了好笑,問:“世子爺有什麽憂心的事?”

秦鎮猶豫會,開口道:“想暗裏教訓褚永一頓,沒什麽好點子。”

宋青葙想了想,笑道:“褚永不是號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嗎?是該教訓教訓,我倒有個法子,不過世子爺得尋千玉才行,而且不能急,得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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