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身孕
屏風上的美人,在陽光的映照下,似乎變得鮮活起來。
眼波流轉,裙裾翩飛。
仿佛,随時随地,都會從上面走下來。
走在人的面前。
屏風後的人影,在晃動着。
模糊的昏暗的人影。
模糊的昏暗的答案。
是的,一個答案。
殷獨賢一直站立着,等待着這個答案。
腳下的地毯,軟到了極致,踩上去,讓人的心,生出一種不忍。
終于,太醫從屏風後走出來。
太醫還是容帝時期的太醫。
殷獨賢需要他們的醫術,所以,他讓他們從容帝的時代存活如今。
太醫在宮中待了一輩子,深谙宮廷中的一切事情。
不論是陰暗的,還是血腥的,他都要有所了解。
但是,都要裝作從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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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知道靡音的身份。
而靡音和楊池舟以及殷獨賢的關系,他也早就有所耳聞。
這種事情在宮廷中是常見的。
在這個皇宮中,任何肮髒與罪惡的事情都能滋生,發芽,落根。
“怎麽樣?“殷獨賢問,
“皇上,靡音姑娘,似乎是,”太醫在腦海中迅速地翻找着詞語,翻找着那些能夠讓自己置身事外的詞語。
但最後,他還是如常禀告了:“皇上,靡音姑娘,是有喜了。”
殷獨賢站在原地,似乎很平靜。
就像是水一般,一泓平靜的水。
一泓任何人都看不清的水。
移動的日光,照在屏風上,那美人的嘴角,用紅絲線繡成的嘴角,似乎綻放了一朵笑。
看不清晰的笑。
殷獨賢盯着屏風,良久,終于緩緩問道:“究竟,她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回皇上,喜脈雖顯,但尚顯微弱,應該未滿兩月。”
說完,太醫屏氣斂息,等待着。
房間中非常安靜。
甚至,可以稱之為,死寂。
那些塵埃,撲索索地落下,落在地毯上,落在紅木椅子上,落在每個人心上。
太醫的額頭,慢慢地滲出了冷汗。
他一直彎成腰,那年老的腰,開始有着隐隐刺痛。
但是,他不敢動彈。
宮中多年的浸染,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他無法預料,事情将會怎樣發展。
是的,無法預料。
上一刻剛得到殊榮,很可能下一刻便會慘遭殺手。
他是在刀尖上過活的人。
太醫已經老了,頭發開始斑白。
全身的骨骼,因為這種姿勢,而開始格格作響。
那聲音,與塵埃,混合在了一起。
終于,殷獨賢開口了:“你先下去,記住,按時為她熬制安胎的藥物。”
太醫終于呼出了一口氣,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背脊上竟全是汗珠。
殷獨賢來到屏風後。
靡音正躺在chuang上。
她的眼睛,和他剛才一樣,看着屏風上的那個美人。
看着她嘴角的那抹笑。
殷獨賢在靡音身邊坐下了。
兩個人,就這麽沉默着。
雕花窗戶外,樹蔭照了進來,滿室,是一種陰涼。
良久,殷獨賢的手,放在了靡音的腹部。
他說:“這是我和你的孩子。”
是的,楊池舟遠赴邊境,已經是兩個半月前的事情。
那麽,靡音腹中的胎兒,應該是他的骨肉。
話音剛落,殷獨賢的手掌處,就傳來了靡音的顫抖。
“把他生下來。”殷獨賢這麽說道。
靡音咬着下唇。
唇上陷落的,是無數的情緒。
越來越深。
越來越多。
終于,情緒将她壓垮。
靡音猛得坐起身子,她的嘴唇,在顫抖着:“我不會生下你的孩子!絕對不會!”
殷獨賢的臉上,毫無波瀾:“那你想怎麽樣?”
語氣,居然是一種平和。
從未有過的平和。
靡音一直咬着下唇,一直沒有放開,直到,唇上傳來了一陣血腥的味道。
她所熟悉的,血腥的味道。
“我不能生下你的孩子,”靡音的聲音,似乎染上了唇上的血:“因為,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殷獨賢看着靡音的唇。
一直看着。
唇上那濃豔的血珠,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中。
他忽然伸出手。
那染着雪意的手,來到了她的唇上。
指腹,沾染上了她的血,在她的唇瓣上,慢慢移動着。
忽然,靡音的貝齒,放開了自己的唇瓣,咬住了殷獨賢的手指。
她咬得很用力。
仿佛想将所有的恨,都在這樣的一咬中發洩出來。
在那瞬間,靡音的貝齒,那如珍珠般的貝齒,忽然之間變得異常尖利。
輕而易舉地,就穿透了他的皮肉。
接着,就是鮮血,湧出。
那血,也是冷的。
像是積聚了一整年的冰。
那些血,蔓延在靡音的口腔中,在她那潔白的牙齒的縫隙中,形成一條條線。
殷紅的絲線。
那種甜腥的味道,帶着一種陌生的熟悉。
皮肉,骨骼,血液。
但是,殷獨賢沒有躲閃。
一點也沒有。
他就這麽任由靡音啃咬着,任由她發洩着。
像是毫無知覺一般。
靡音的牙齒和他的手指骨骼,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像是馬上就要将其咬斷似的。
十指連心,殷獨賢感覺到了痛。
那種痛,先是尖銳,接着是灼&熱,而現在,卻有種濕&潤與冰涼。
濕&潤與冰涼。
是淚水。
一滴滴的淚水,滾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靡音的淚水。
而她的牙齒,也漸漸地離開了殷獨賢的手指。
靡音微微垂下了頭。
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墜&落着。
落在被褥上,發出一種輕微的沉悶的“撲撲”聲響。
那牡丹的花瓣,漸漸被染濕,那色彩,仿佛要流溢出來一般。
“為什麽?”靡音的聲音中,是從未有過的迷茫和軟弱:“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殷獨賢的手,撫&mo上了靡音的淚。
那淚,如水一般清澈,但接觸着,卻是一種飽滿的滑&膩。
像是蘊藏着許多的情緒。
那些淚,夾雜在殷獨賢的指腹間,夾雜在那些紋路間。
“這個孩子,不僅僅是我的,也是你的。”殷獨賢的話音随着手指的移動而慢慢流出:“他是你的孩子,他将有你的頭發,他将有你的眉毛,他的身體中也将流淌着你的血液……你不能殺了他。”
靡音笑了,但她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淌着。
鹹而苦澀的淚珠,潤濕着嘴角的笑:“為什麽,為什麽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創造這麽多的殺戮,而我,卻什麽也不能做?你告訴,究竟是為什麽?”
殷獨賢看着她靡音,深深地,看入她的心中:“因為你不是我,你是靡音。”
“不。”靡音不停地搖着頭,像是要用全部的意志力來說服着自己:“不可以,我不能這麽做,我不可以忘記……我不可以忘記。”
但那聲音,卻漸漸地低了下去。
殷獨賢看着她,語調是永恒的淡靜:“如果你把這孩子給生下……我就告訴你,青兮待着的地方。”
聞言,靡音全身的骨骼,仿佛都有了一種晃動。
但漸漸的,那種晃動,成為了漣漪。
圈圈的漣漪。
最終,回複了平靜。
靡音忽然之間,像是将自己埋藏了起來。
她的情緒,是不穩的。
她開始封閉着自己,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寝室中,連侍女都不讓進&入。
能看見她的,只有殷獨賢。
因為她攔阻不了他的進&入。
誰也攔阻不了。
但是,當靡音看見他時,臉上的表情,是一種痛苦。
無盡的痛苦。
殷獨賢會逼着她吃東西,喝下安胎藥,然後,逼迫着她躺下,歇息。
靡音是抵抗不了他的命令的,她只能照做。
殷獨賢看得見,她時常站在雕花窗戶前,看着院子。
院子中的桃花,熱烈地開放着,晃眼望去,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那色彩,直接映在靡音的臉上,那種柔&軟,淡淡的妖豔,瞬間融化了人的心。
靡音不讓他人碰觸自己的孩子,不讓任何人碰觸。
宮女,太醫,殷獨賢,她都不允許。
“因為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靡音說這話時,臉上是一種難言的平靜。
殷獨賢沒有為難她。
他知道,靡音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保住這個孩子。
殷獨賢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她的身體。
他派人為她做了許多補食。
靡音吃得很少,可是,她畢竟還是吃了。
她的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
他們就以這樣的方式相處下去。
誰也不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誰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出生會改變什麽。
靡音喜歡坐在chuang上,做着針線活。
做的,全是嬰兒的東西。
水紅色的小肚&兜,海棠紅的小襪子,她細心地做着。
殷獨賢發現,每當這時,靡音的臉上,都有一種柔&軟與聖潔。
令人向往。
初春時節,到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
庭花怒放,熏風吹來,偶爾将花瓣吹落在階梯上,也是靜谧的,無聲的。
柳枝,被輕輕吹拂,那柔&軟的姿态,每一下,都像是撫在人的心上。
一種隐約的不知名的癢意。
有時,靡音也會詢問殷獨賢一些問題:“楊池舟知道這件事了嗎?”
“不知道。”殷獨賢這麽回答,他的手上,是滾燙的安胎藥。
他用勺子,一下下地攪動着,讓那些熱氣,快速消散。
直到藥呈合适的溫度,然後,再讓靡音服下。
而靡音的手上,是一件半成型的肚&兜。
小小的,藕荷色的肚&兜,上面,繡着一個白胖的孩子。
眼角彎彎,如月牙般,瞬間,軟化了人心。
那是她為自己腹中的胎兒縫制的。
是的,她腹中的胎兒。
他的孩子。
靡音選用的顏色,都是适合女孩的顏色。
殷獨賢曾經問她,為什麽這麽篤定這個孩子就是女孩。
靡音隔了許久,才輕聲說,她希望青兮,能投胎成為自己的孩子,這樣,她就能永永遠遠地保護她,青兮再也不會受到傷害了。
聞言,殷獨賢想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永遠那麽高貴。
她站在他無法到達的高度。
而當他千辛萬苦地到達時,她選擇了離開。
就像她曾說過的那句話一樣。
她說:殷獨賢,你永遠也得不到我,永遠。
是的,她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她用死,完成了這個諾言。
但是,她留下了靡音。
是的,靡音。
至少,世界上還有靡音。
“那麽,你就不打算告訴他嗎?”靡音問,她沒有擡頭,那些鮮豔的絲線,在她的手指間穿梭着。
殷獨賢低頭,嘗了嘗那安胎藥,确定已經不再燙口,才端給了靡音。
靡音放下手中的東西,接過,慢慢地喝着。
“我會告訴他的。”殷獨賢道。
靡音将碗放下,眉目依舊低垂:“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無論怎樣,”殷獨賢将空碗接過,平靜地說道:“你和他的關系已經結束了。”
靡音的眉毛,顫抖了一下,良久,她詢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能再擁有你了。”殷獨賢忽然伸手,用手指,揩拭去靡音嘴角的藥跡。
他的手指,還是那麽的冰冷。
靡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下。
“為什麽?”靡音看着他:“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原因,你是知道的。”殷獨賢的眸子,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靡音像是承受不了那樣的目光似的,偏轉過了頭。
這次,殷獨賢沒有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靡音将自己手中的肚&兜慢慢握緊。
那白胖的小人的臉,漸漸在她的手中變得扭曲。
“不,”她道:“我不知道。”
殷獨賢站起身來,站在窗前,沉默着。
他的眼睛,不經意地看着自己腰間的香囊。
那個福字,在初春的陽光下,閃着暗暗的流光。
他用指腹,在上面滑過。
似乎,接觸到了某種溫度。
那種暖熱的溫度,習慣了,就再也不能放棄。
自從靡音被診斷出有了身孕後,她就拒絕了與殷獨賢同chuang。
殷獨賢也就從了她。
但每晚,他都會待靡音躺下後,才會離開。
可殷獨賢不知道的是,靡音時常會睜着眼,到天亮。
她無法入眠。
因為心中的那種湧動。
今晚,和往常一樣,靡音看着窗外的上弦月。
那幽幽的光線,罩在她的皮膚上,靡音感覺到了一種沉重。
無形的沉重。
夜晚的空氣,還是有種沁心的涼意,靡音的手,露在外面,久了,凍得有些麻木。
暗香浮動,樹影幽幽。
靡音的眼睛,是空洞的。
像是什麽,也不再思考。
窗戶外的景色,漸漸潋滟成了一片。
混沌的一片。
但忽然之間,有個黑影一晃而過。
靡音的睫毛,顫抖了一下。
那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她的屋子。
靡音猛地坐起身來。
黝黯的月光下,那個身影,高ting,筆直。
靡音的眼神,瞬間恢複了戒備。
她不能死。
她不能現在就死。
于是,她張開口,準備叫人。
但是,那黑衣人的動作卻急如閃電,忽地點住了她的啞穴。
靡音忽然放下了心來。
因為,如果黑衣人要殺她,憑他的速度,只需要一刀,她的頭頸,就要分家。
但是他只是點了自己的啞穴。
所以,她不會死的。
至少今夜不會。
于是,靡音鎮定地看向那黑衣人。
她的眼睛,映着月光,清幽中帶着一點冷。
而那黑衣人的眼睛,卻微微上挑,如拂水柳枝般,将整張臉蕩漾出了慵懶的漣漪。
很熟悉。
靡音想到了一張錦帕。
還有那個血腥的午後。
黑衣人将面巾緩緩扯下。
他蜜色的肌膚被黑暗遮蔽,但臉部的輪廓還是讓靡音依稀分辨了出來。
極淨萬。
是極淨萬。
“你有什麽事嗎?”靡音的聲音很安靜,仿佛這是在白晝,他來自己寝宮作客一般。
極淨萬的嘴角,噙着一抹懶懶的笑:“跟我走,跟我去耶羅。”
“多謝你的好意。”靡音将眼睛轉向屋子裏,那些物件在黑暗中變換成一只只獸,潛伏的獸:“夜深了,我要睡下了。”
“我知道你的一切事情。”極淨萬看着她,那眼神,如雲煙,飄散,卻帶給人一種粘滞感:“你的家人全被殷獨賢給殺害了,而你現在,卻懷了他的孩子,你很痛苦。”
靡音淡淡地轉過眼睛,在極淨萬的臉上輕輕一撫:“所以呢?你是來拯救我的嗎?”
“我是來帶你走的。”極淨萬握&住靡音的手,放在自己唇上,輕輕一吻:“我可以讓你自由。”
這是極淨萬第一次吻到靡音的手,他感覺到了一種滑&膩的冰涼,如瓷器一般。
“謝謝。”靡音任由他吻着,但臉上卻一絲表情也沒有:“但是,不需要的。”
聞言,極淨萬擡起了眼睛。
他的眸子,是一種近乎灰的顏色,很淡,帶着異族的風味。
當女人被他的眼睛給擒住時,身體仿佛就進&入了漩渦中,無法自拔。
所以,他擡頭,深深地看着靡音。
但是,靡音沒有任何反應。
極淨萬問:“是因為你腹中的孩子嗎?”
“你不需要知道。”靡音這麽回答了他。
“放心,我自然會讓你把他生下來,”極淨萬将靡音的柔荑放在自己手中,把玩着,緩慢地,耐心地:“殷獨賢能給予你們的,我都會給予你們。”
“真的很晚了。”靡音的聲音是淡靜的:“你走吧。”
極淨萬的手,停頓了下:“可是,殷獨賢殺了你的家人不是嗎?”
靡音沒有做聲。
“為什麽,你還是要留下來。”極淨萬慢慢擡起頭來,唇上泛過一道黑暗的光:“難道說,你愛上他了?”
聞言,靡音的身子猛地震動了一下,她盯着極淨萬,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嗎?”
極淨萬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着慵懶而平靜的光:“看來,我猜中了。”
靡音咬住自己的唇,将聲音從牙齒縫中迸出:“出去,否則,我就叫人了。”
“你不能愛上他。”極淨萬的聲音很柔,像是一種蠱惑:“他做了這麽多傷害你的事情,你不能愛上他。”
“出去!”靡音的聲音高揚了起來。
“你這麽做,對得起你死去的親人嗎?”極淨萬慢慢地說着,慢慢地瓦解着靡音的防線。
“出去!”靡音偏過頭,xiong腔急劇起伏着。
“如果你再待在殷獨賢的身邊,你死去的親人是不會原諒你的。”極淨萬不慌不忙地,一層層地将靡音的內心剖開:“你必須要離開他,這是你唯一的選擇。你不能愛上他,不可以。跟着我走,永遠地離開他,永遠地忘記這一切。”
然後,他停了下來,等待着靡音的回答。
房間裏,非常安靜。
只剩下,月光鋪灑在地的聲響。
就在極淨萬認為這種沉寂會永遠持續下去時,靡音忽然轉過頭來,對着他一笑。
她說:“這是我的事情,和你無關。”
極淨萬忽然之間像是被怔住。
隔了許久,一種疑惑慢慢地在他臉上蔓延。
他剛想說什麽,門忽然就被推開了。
那“吱呀”的一聲,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就随風傳進了屋子裏。
極淨萬回頭,看見了殷獨賢。
他就站在門口,眼睛靜得像冰,而那姿勢,卻是閑适的:“二皇子回來,怎麽都不通知朕一聲呢?”
即使被發現,極淨萬也并沒有怎麽驚惶,他對着殷獨賢一笑:“皇上,可真是對不住,你也是知道我的性格,想得到的東西,是千方百計也要得到的,我想要這個女人,非常想得到。”
殷獨賢的臉上還是一片難言的平靜,他道:“可是二皇子,朕也是一樣,我要的人,是不會對她放手的。”
“看來,”極淨萬道:“今晚,我是輸了。”
“沒錯,”殷獨賢補充道:“但不止是今晚,二皇子,你會一直輸下去的。”
聞言,極淨萬沒有說什麽,他只是轉頭,對靡音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然後,他一個閃身,從窗戶跳躍了出去。
靡音怔怔地看着那雕花窗戶。
那裏,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幽靜的上弦月,茂密的樹枝,潛潛拂動的暗香。
像是一副倒映在水面的畫。
水上,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圈漣漪。
靡音怔怔地看着。
剛才的一切,像是自己的一場夢。
忽然,房間亮了起來。
殷獨賢派人點亮了燭火。
他就在桌子前坐下。
紅色的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晃動着。
那道道光影,勾勒出了一張俊美而冷凝的臉。
靡音沒有看殷獨賢。
但是她卻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是的,他一直在看着她。
兩人就這麽靜默着,仿佛是一種角力,誰先開口,誰便是輸了。
于是,他們這樣拉鋸着。
靜谧。
無窮無盡的靜谧。
“啪”的一聲,那是庭中,花開的聲音。
忽然,靡音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那個動作,是輕柔的。
是屬于母親的動作。
是的,母親。
這個詞語,對于殷獨賢而言,是複雜的。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母親,是美麗的,是神聖的,卻又是肮髒的。
到最後,他用了肮髒來覆蓋住對她全部的印象。
他錯了。
可是已經沒有救贖的方式。
殷獨賢無法否認,正是因為太愛自己的母親,所以,在毓蘭打碎自己的幻想後,他才會恨她。
所以,他認為,自己是厭惡母親的。
所以,他決定,自己永遠也不會要子嗣。
他不希望自己的生命中,增加一個母親。
但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在與靡音合*歡時,就失去了戒心。
他沒有再做措施。
或許,在他的心中,他是有計劃地在讓靡音生下自己的孩子。
他沒有深究是為什麽。
但是,在看着靡音,那麽溫柔地為他的孩子準備衣物時,他忽然知曉了些什麽。
或者,他是真的喜歡上這個女人了。
在一個不知名的時刻,他就悄悄地愛上了她。
這個念頭,讓他有一絲的惶然。
這輩子,他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他的母親,毓蘭。
可是,在看見她和其他男人交合的場景時,她的聖潔瞬間消失了。
殷獨賢不能再愛她。
而現在,在他丢棄掉愛許多的時日後,他終于再度愛上了這個小女人。
開始時,是因為她那種獨特的美貌,他注意到了她。
後來,在他和她血腥的對抗與撕咬中,他決定将她制服。
接着,因為命運,她觸及了自己的內心。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這麽了解他的過去。
那個香囊,那個蜷縮在她懷中的晚上,殷獨賢永遠不能忘記。
永遠都不能忘記。
但是他是不會說的。
他絕對不能開口告訴靡音自己愛上了她。
絕對不會。
而這時,她有了孩子。
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
他用青兮最後的下落,來與她交換,讓她生下這個孩子。
殷獨賢知道,靡音還在恨他。
可是,從她最近躲閃的眼神中,殷獨賢似乎覺得,除了恨,她對他,還有着另外的情緒。
是的。
另外的情緒。
他在試探着,他在等待着,直到今夜。
終于,從極淨萬的口中,他得到了自己期盼的答案。
她愛上了自己,就像自己愛上了她一樣。
兩人都知道,這是不應該的。
她不該愛上他,因為他的手上,滿是她親族的鮮血。
他不該愛上她,因為她的心中,滿是對他的仇恨。
但最終,他們還是愛上了。
沒有理由地,愛上了。
看着靡音那個特有的,屬于母親的動作時,殷獨賢開口了:“他說的是真的嗎?”
“什麽?”靡音問。
“極淨萬說,你愛上了我。”殷獨賢道:“是真的嗎?”
“不是的。”靡音重重地重複着,咬着牙齒道:“不是的。”
“那為什麽你不跟着他離開?”殷獨賢忽然轉過頭,看着靡音,眼中,一道執着與灼&熱穿破了那亘古不變的平靜,向着靡音射去:“為什麽你要留下來?”
靡音的嘴唇顫抖着,一種慌亂的顫抖:“因為我要殺了你,我留下來,是因為我要殺了你!是的,是因為我要殺你!”
“你殺不了我,這一點,在失敗無數次後,你就明白了這點。”殷獨賢靜靜地反駁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