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了四圈,就在康耀明對蘇顏的牌品感到十分冒火時,楊振的手機響了,講了幾句話之後他将剛摸的牌仍在桌上,撂下手機開始穿衣服,說:“倉庫着火,山貓頂不住了。”康耀明大驚,站起來時挨了六指一記,他自知有錯,也不敢反駁,匆匆忙忙跟着幾個人上了車。那是廢棄多年的老工廠,因市中心往南遷,如今十分荒涼,過橋的收費站被拆,路兩邊長滿綠汪汪的雜草,高不見根,橋下是條河,正值漲水的季節,河水湍流,但是十分清澈。六指開車,一只手把着方向盤,車子照舊四平八穩,火速朝前行駛,康耀明坐在副駕駛,盯着前方像豹子發怒:“肯定是猴四!我們剛動工就來搗亂,這癟三活到頭了!”恰逢雷雨季節,暴雨說下就下,康耀明說完話後不久,唰唰的雨聲已經響徹周圍,雨刷器來回工作也趕不上暴雨傾盆的速度。一路黑暗,原本只有村戶的稀疏燈火照明,這大雨像洪水決堤般下來,現在連那點微弱的燈光也看不見了。

車輪子開始在坑窪的地面上打滑,幾個急速拐彎之後,康耀明有點兒生氣:“這地上是水又不是油,你怎麽開個車像玩滑板?”六指全神貫注抓着方向盤,說:“左邊車胎不穩,再不小心就該往出飛了。”楊振問:“誰動過車?”沉默一會,康耀明罵了句髒話,像頭狂躁的獅子:“昨天在停車場看到猴四,我當着他狠揍了上回虧錢的那狗腿子一頓……”話未說完,車子突然往左邊沖,六指急速轉着方向盤,康耀明喊叫着踩煞車,楊振微微皺眉:“煞車壞了,往橋上開,一上橋就往下跳。”他一句話倒讓幾個人鎮定下來,蘇顏一直安靜坐在他旁邊,這時候聽說要跳河,不由得有些緊張。他脫掉西裝外套,裹在她身上,将兩只袖子當腰帶捆住她:“閉上眼睛別擡頭。”然後像拎粽子般把她拎到懷裏。前面康耀明這時卻掏出支打火機,準備點支煙壓壓驚,跟着楊振這兩年算是太平,還沒經歷過這種場面,他有些驚慌。不想這一動作,卻叫楊振暴怒:“車子漏油,你他媽掏那東西幹什麽!”

康耀明吓了一跳,本來就緊張,煙還沒點着,手下一抖,打火機掉便進車廂。同一時刻,剛駛上舊橋的汽車轟隆一聲,像個巨大的火球,爆炸在僻靜的雨夜……蘇顏耳鳴了,往下落的過程中什麽也聽不見,楊振的下巴死死抵在頭頂,勒在腰上的手臂很用力,緊得她疼。他呼吸沉穩,胸口綿緩的起伏,最後兩人咚的一聲掉進水裏,摔得悶聲響。楊振墊底,抱着她站起來,伸手在她身上胡亂摸,問哪裏受傷了,她吓壞了,破口大罵:“你個王八蛋,不準占我便宜!”楊振頓了頓,黑暗中看不見什麽表情,只看見兩只眼睛帶了幾分笑意:“還有力氣罵人,看來不怎麽嚴重。”說着又朝黑漆漆的河流喊了一聲,“六指!”

“我在這兒!”六指的聲音從橋的另一邊傳來,楊振又問:“老三呢?”六指似乎在朝這邊走,腳下攪得水聲一陣響。“不知道!”他說,“應該是往你那邊跳了。”說完叫了幾聲,卻不見人回應。四周十分寂靜,大雨仍在下,橋上被炸碎的石板轟隆隆掉進河裏,濺起的水花足有七八米,響聲一落,仍然死一般的寂靜。楊振沒出聲,六指也站在原地不動了,就在這剎那,忽然一個聲音從旁邊的灌木叢裏傳來:“他奶奶的!幸好哥兒們跳的遠,不然這東西掉下來不死也給砸殘廢!”楊振松了口氣,朝那邊吼一句:“沒死呢?”康耀明的聲音帶着笑意:“死不了!哥啊,當年我可是省級跳遠冠軍,這個我在行!”六指接着往過走:“跳什麽遠啊,逃命你最在行!”康耀明嘿嘿笑着:“太刺激了!老大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死不了。”他也往這邊集中,扒開一堆雜草邊走邊說,“猴四那混蛋對車子動手腳,竟連煞車也弄壞掉,還捅破油箱,這不擺明想要咱的命麽!”

楊振說:“現在,輪到我們去要他的命。”說完拉了蘇顏一把,她卻腳下發飄往前栽,這下他便十分确定了,攤開濕漉漉的西服穿上,蹲在她面前:“上來吧,骨頭斷了還怎麽走。”蘇顏扭擰,他怎麽知道骨頭斷了,心機真重!往上爬的時候六指摁開手裏的電筒,明亮的燈柱頓時照亮前方的路,康耀明啧啧稱奇:“六指啊六指,你就是個百寶箱吧,逃命的時候居然還不忘記帶手電。”蘇顏忍不住插話:“手電算什麽,你要是餓了,他還能給你變個面包出來!”康耀明激動:“真的假的!六指我要菠蘿包……”話沒說完整,頭上卻挨了手電筒一記,六指淡定的說:“腳下都是草,你要是餓了,也能填填肚子。”康耀明罵:“他奶奶的!你才是畜生!”

這會兒,雨卻又停了。幾個人有說有笑的趕路,不像是黑社會頭目,倒像是郊游不順,化坎坷為坦途。最終到的時候廠子已經一片混亂,倉庫裏堆放的是進口建材,一批就得好幾百萬,眼下已是全軍覆沒,就連搭在空地中央的帳篷都被燒掉,楊振的眼睛倒映着熊熊火光,蘇顏自覺從他背上跳下來,找了棵大樹,安分坐在下面。而這三個人,已經掏槍沖了進去。山貓是年初剛挖來的好苗子,辦事沉穩,幹架一流,對方四十來個人,他一只刀就幹掉近一半,在尾樓附近的拐角處,剛準備揮刀,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拽了過去,接着靠牆的鋼管便落下兩個圓圓的穿心洞,竟是消音子彈,他幸得被這麽一拽,才堪堪躲過一槍。山貓回頭,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說:“疤頭和小眼鏡逃了,哥對不起,我沒截住他們。”原來不是猴四,竟是疤頭搞的鬼!楊振拍他肩膀:“這裏交給你。”走了兩步,轉身又叫住他,把槍仍了過去,山貓本能接住,再叫楊振,他卻頭也不回,往出口的方向追去。

話說當時蘇顏正在大樹底下發呆,那棵樹真的非常大,天又黑,根本看不見樹底下坐了個人。她摸了摸斷掉的踝骨,幽幽嘆口氣,這回卻是有機會逃也跑不掉了,那個人變的更加殘酷,竟然拿寶寶的命來威脅她,佩佩哭成那樣,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可有些時候,她又覺得這個人并沒有變,他會叫人買糖朝的點心從高速飛車送來,雖然每回她幾乎連看都不看一眼,他也會在閑暇時陪她看電視,雖然每回都坐在沙發上打盹兒,每逢他打盹兒的時候蘇顏總是想起從前,在補習班的教室裏,他冒充學生坐在最後一排,老師對這個學生特別無奈,因他交了整期的學費卻從來不聽課,還使班裏的女生神魂颠倒,而他上課的主要內容便是睡覺,兩節課下來,覺睡醒了,課桌上也堆滿了小禮物,什麽蛋糕啦水果啦應有盡有。那時候蘇顏最愛捉弄他,從洗手間回來就站在教室後門叫救命,他總是條件反射醒來,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樣子,立即松懈掉,趴在桌上繼續睡。她就問:“你怎麽這麽困,晚上都不睡覺的嗎?”他就說:“我只有在這才睡得着。”

正想的入神,有人劈開鋼筋撐的木板,從縫裏鑽出來,提着刀連滾帶爬的跑。她看那人滿身的血,跑上一小段還回頭看,于是默不作聲伸出一條腿,那人在路過大樹跟前時,便準确無誤的被絆了一跤,剎那間他又從地上爬起來,還沒邁開步子,腿上便中了一槍。那頭康耀明用慢動作收了槍,眯着眼睛朝蘇顏吹口哨:“小蘇蘇,幸虧你這一腳,幫大忙了啊!”頃刻間人都朝這邊聚過來,康耀明提了根棍子,狠狠一棍敲在那人的背上:“他奶奶的,敢算計哥兒幾個,膽兒夠肥啊!”那人的眼鏡被打飛,腫着一張臉哭:“不關我事,是疤頭叫我這麽幹的。”話剛說完,有人倒着跪拜,用膝蓋當腳,每退一步,便趴在地上磕個響頭,嘴裏一直叫着饒命,再往後走,卻見那人的前方是楊振,手裏什麽東西也沒有,就這麽徒手将疤頭一步步往後逼。康耀明用腳擡起小眼鏡的下巴,逼他看着用膝蓋倒着走路的疤頭,踢踢他的臉道:“這就是你的靠山?”

小眼鏡鼻涕眼淚一大把的開始哭,疤頭一直磕頭,最後退到牆角邊上,沒路了。他開始搬舊賬:“從秦二死後我就跟着你,我拼死幫你解決他,這些年替你除掉多少障礙,你楊振是講義氣的人……”楊振站在他面前,血污破爛的木板透過未燃盡的火光,印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他蹲下來,說:“你搞煞車時怎麽沒想到我是這種人?”說着從地上撿起一把刀,仍在疤頭面前:“放了多少貸,砍多少刀,你自己數。”疤頭已知這是成心要除他,既然不能活,他好歹也是條江湖漢子,于是右手舉刀猛然砍向左手,半只胳膊生生斷開,慘叫聲響徹夜空。另一頭,楊振還沒走過去,小眼鏡已掙脫康耀明的腳,爬過去搶了一把槍,對着太陽穴扣下扳機,倒下的時候表情卻很平靜……

一場厮殺結束,回去的路上天都快亮了。三兄弟在客廳裏坐了會,楊振蹲在地上給蘇顏敷腳,康耀明坐在沙發上吃泡面,六指正用毛巾擦頭發,不經意瞥見楊振的背,問:“你受傷了?”他本來濕透的西服已經幹了,團團污血染在上面,很是難看。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他站起來将蘇顏抱進房間,再出來時,康耀明正在給手指抹藥,擡頭問他:“要不要來點兒?”他很不屑的瞟他一眼,接着在原地凝固了大概三秒,然後走過去搶了康耀明的藥膏,頭也不回的往房間走,康耀明跳起來嚷嚷,六指已經笑出來,拽着康耀明說要離開。

蘇顏被重新闖進來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直直走過來,往床上一趴,她迅速往角落撤退,并且在他完全跌落在床上時,成功蜷縮到床角邊上。楊振偏頭看着她:“給我擦藥!”蘇顏看着他松懈下來變得柔軟的眼神,像夜空裏的星星,于是鼓了腮幫子瞪回去:“我為什麽要給你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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