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小麥色的胳膊在軟白的枕頭上壓了壓,不太滿意的說:“跳車後摔河裏,要不是你壓着,哪至于這麽慘。”她看着他的背,黑西服上一團血污,濡濕的料子光看着就覺得黏糊,伸手揩了一指頭,鮮血濃得發黑。不想理他吧,跳車之後确實是他墊在底下,又傷在後背沒辦法自己處理,于是叫他脫衣服。西裝一解開,才發現襯衣上的窟窿,貼着窟窿的是被戳爛的肉,從那麽高摔在石頭上,如果沒她在身上壓着,不會傷得這麽嚴重,難怪從水裏起來之後,她一路上都聞見淡淡的腥味,何況後來他還背着她走那麽遠……順着爛掉的肉把襯衣剪開,蘇顏發現自己無從下手,這不是刀傷,消毒上藥裹紗布就能解決的事,她拿着酒精棉一直不敢往上沾,最終洩氣,說:“你還是找醫生吧。”他笑了一聲,頭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的:“哪個醫生敢醫我?你看着弄點兒藥上去,不讓它爛下去就行。”她的手一直抖,顫顫巍巍的抹了幾下,楊振笑:“我又不疼,你抖什麽。”她看了看他背上起的細密汗珠,知道這是把疼痛咬碎了往肚子裏咽,表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這個人這麽多年這習慣一點不改,仿佛自己能吞下所有東西。

蘇顏興致上來,每每下手都多用幾分力氣,看着他背上的汗珠,有種反敗為勝的快感。楊振咬牙,埋在枕頭裏的半張臉露出明顯笑意。最後過了許久,他趴在那裏動也不動,蘇顏叫了兩聲,他也不理,伸手戳了兩下才知道是睡着了。吊頂的是水晶碎鑽,燈光印在臉上,他的頭發鍍了一層淺暈,鼻峰變得柔和,這個角度看上去,像熟睡的少年。這麽大的個子,半塊床都給他壓塌了,她抽出壓在屁股底下的太空棉,甩手攤開給他蓋了上去,松手時瞄到他腕上淺淺刀疤印,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驀地就想起從前這只手腕上的表,不是新的卻很閃亮,她從他手裏搶去的,在豔陽高照的午後,手忙腳亂的往自己手上戴,手臂一垂,扣到最緊的表帶子一路滑到手掌中央,她還趾高氣揚地宣布:“就當你送的生日禮物了!”他很無奈,看着那塊對比纖細的手腕來說算得上碩大的手表,提出給她買新的,她脫了表裝進包包,特意拍了拍,嚴肅的說:“哪有送完禮還要回去的道理?”他被她逗笑了,橫豎都是她說了算,竟有這麽不講理的人。

蘇顏自覺不講道理是小時候的事,現在她以為自己十分通情達理,可康耀明不這麽認為。在他眼裏,這個女人是樁禍害,性格孤僻處處針對楊振,像塊石頭頑固不化,他康耀明混跡風花雪月沒有十年也有八年,從未碰到過如此不解風情的女人。為此,他在訂蛋糕時,特意問六指:“你說她是不是曾經被老大那個了?”六指問哪個,他拍六指胸脯,“你知道的嘛,非要兄弟我說出來?”六指用看二百五的眼神看着他:“唧唧歪歪像個三八,你請帖發完了麽?”他把蛋糕放在副駕駛,繞到對面去開車:“政府的,什麽亂七八糟單位的,還有幾家商場大頭,該發的全發了,沒拿到的沖老大這名頭也得自動跑來。”說着開始抱怨,“新地皮就是麻煩,在G城哪需要發請帖,提前兩個月就有人上門送賀禮。”

說的是楊振生日,這一天他年滿三十。這個年紀混到這個位置,用康耀明的話來說,他一年所經歷的風雨抵得上別人十年,所以下面的人十分服帖,不服的也因為忌憚其心狠手辣而不得不服。蘇顏這天穿着大體恤和短牛仔,康耀明皇上不急太監急般的鄙視她:“也不分個場合,今天什麽日子啊,你穿成這樣讓兄弟們怎麽看?”蘇顏翹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喝茶:“愛怎麽看怎麽看呗。”瞧瞧,這等不識擡舉。他皺眉眯眼拿手指頭對着她:“你呀你,不成氣的家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蘇顏撂下杯子,空挽了袖子,蹲着馬步:“打就打,誰怕誰!”康耀明上去擒着她的肩,也不敢真使勁,就是和她玩玩。山貓早習慣了他們兩個這種白癡行為,只是站在旁邊,裝作沒看見。六指眼尖,瞧着門口的動靜,放下報紙站起來笑:“壽星來了!”

楊振身後跟着一路穿西裝的男人,挨個定點站得筆直,黑壓壓的男人們讓大廳在喜氣的氛圍中充斥着壓抑。其實原本也沒什麽喜氣,開始有人建議弄幾個綁彩帶的氣球在屋裏,這種事情連康耀明都覺得怪,更何況是楊振,對他來說生日不過是個形式,找時機吃喝玩樂而已。康耀明撇下蘇顏,笑眯眯的站在楊振旁邊,蘇顏覺得沒意思,砰的一聲躺上五米長的皮沙發,康耀明瞬間覺得十分丢臉,這是個什麽女人,在一幫男人面前躺的那麽自如,這樣的女人怎麽配得上他敬重的振哥。真是怎麽看怎麽不如三番五次找上門的孫小姐,剛想到這裏,陸續進來的客人裏,可不正有儀态萬千的孫明月,那真是一彎月亮,輕颦淺笑身姿優雅,清淺朦胧若即若離。她拿着手包,在助理的陪同下往這邊走,一襲掐腰禮服像抹輕飄的煙,笑起來像朵雲,和楊振握手:“一直想找機會感謝您,總算讓我找到了。”助理遞上長條的方形禮盒,楊振接過之後,遞給了康耀明:“孫小姐客氣,你的廣告讓公司利潤翻倍,我應該感謝你才是。”她明亮的眼睛不着痕跡的看了一下他空蕩蕩的手腕,說:“那也多虧你給的機會。”

楊振挨着沙發坐下,拍拍蘇顏的腿:“不起來打個招呼?”他語氣溫柔,表情柔和,似笑非笑望着她。蘇顏不太自在,他這麽一望,廳裏的人都不約而同也望着她,她臉皮再厚又不是瞎子,只能規規矩矩坐好,被他牽着站起來。有人陸續端着酒杯過來敬,康耀明負責擋,幾個回合之後,就剩她和六指落單。她拈起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裏,含糊着問:“你怎麽不去喝酒?”六指看她吃的腮幫子鼓起來,淡淡的笑着遞給她紙巾:“那東西不好喝。”她聳聳肩,繼續吃東西,六指看了她一會兒,問:“你不怪我了嗎?”他說的是給楊振通風報信的事,蘇顏擦着手:“怪你沒用,該遇到的總躲不了。”說着就笑了,嘴角還沾了塊巧克力屑,“這麽多年,怎麽還不見你交女朋友,這可不像在道上混的大哥呀!你看人家康耀明……”還沒說完又立馬搖頭,“算了算了,別向他學,早晚歇菜!”她白皙的胳膊在燈光下十分瑩潤,邊吃邊說的樣子和以前一樣有活力,變得大概只是較以往沉郁的眼睛,六指笑了笑,說:“阿振不容易,你也不好總給他臉色看,你知道他對你……”蘇顏做了個叫他閉嘴的動作:“這會心情還不錯,你別掃我興。”說完就往洗手間奔去。

這是楊振手底下的産業,酒店設計很現代感,又十分大,蘇顏出去找洗手間的後果就是怎麽也找不見,服務生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在鋪了印花厚地毯的廊道上走,旁邊是明亮亮的玻璃幕牆,頂端是光線柔和的小射燈,經玻璃反射,很是迷幻。楊振來之前,康耀明和她打撲克,輸的人被罰酒,康耀明知道楊振的脾氣,不敢給她灌白的,都是摻了果子的紅酒,下面的人送來的,可不清楚這酒的後勁。眼下蘇顏覺得眩暈,看玻璃裏的自己都很模糊,順着牆摸啊摸的,摸到一空蕩,扭脖子一看,洗手間到了。她扶着腦袋往裏走,被後面上來的人撞了一下,那人留着鍋鏟子發型,手裏攢着一疊錫箔紙,腦袋劇烈搖晃,邊搖邊朝她媚笑:“妹妹,你長的真像我姐姐!”然後捉住她的手,要她幫忙脫褲子,手還沒抓緊,後面又沖來個人,狠狠将兩人撞了一記,蘇顏順勢滑倒在地,後腦勺磕在硬邦邦的瓷磚上,來人焦急萬分地把鍋鏟男往裏推:“快去吐了,振哥突然查場子,麻豆吸粉被抓現行,不死也剩半條命了。”鍋鏟男瞬間清醒一大半,踉踉跄跄往廁所裏藏,臨末又倒回去拉蘇顏,使了兩把勁也拉不起來,幹脆改為抱的姿勢,雙手架着她的雙臂,再使力氣終于見成效,于是楊振一邊和山貓交代事情一邊走到這裏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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