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輛超跑在大馬路上飛速前行,車載低音炮震耳欲聾地一閃而過,車子抵達金煌,有個醉漢下來之後,搖搖晃晃地摔上車門。他雙頰通紅,眼睛發亮,嘴角有團烏青,劍眉向上挑起,即使醉得看不清腳下的路,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的火氣。門口有人伸過手來,被他舞着胳膊揮開,踉跄着脫了大衣往裏滾,剛颠簸了幾步路,忽地又轉過頭,問:“廖鋒在哪個間?”
那人回答:“三樓水月廳。”
“一個人來的?”
又答:“好幾個人,都是他的牌搭子。”
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扶着燈光閃爍的牆壁繼續往裏走,嗨翻天的慢搖貫穿大腦,在音樂和酒精的刺激下,十分容易感情用事。恰巧此人正是康耀明,他清醒的時候本就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白天挨了楊振一頓揍,氣不過廖鋒如此不講義氣,怎麽說他們也是一個桌子上的牌友,當初提議放貸的人是他,現在走漏風聲,出賣自己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金碧輝煌的電梯反射出人影,康耀明看着對面的自己,撥了撥頭發,摸了摸別在褲帶上的刀,酒
氣熏天地沖了出去。水月廳裏擠了十來個人,條紋狀的海綿沙發上有人正在拼酒,還有人抱着話筒瞎吼,在者都是熟人,接二連三地和康耀明打招呼,廖鋒坐在最裏邊的角落裏,散落在桌面的撲克牌有細白的粉末,他似不知道有人進來,專心致志地用鼻子吸。康耀明在厚實的地毯上走了兩步,一聲大吼之後,拽了兩只空的啤酒瓶就往最裏面沖,帶得玻璃鋼上的拼盤酒水灑落一地,喧鬧的室內霎時安靜無比,惟有音響裏還放着音樂。他在悠揚的奏樂下,揚起手中的酒瓶,絲毫不留餘力地砸在廖鋒的腦袋上,安靜的空間立即充滿此起彼伏地尖叫聲。
有人過來拉架,反被他揍了一頓,舉起只剩半個頭的酒瓶威脅:“誰敢過來?他媽的有種試試!”這一聲吼,吓得已經走到門邊的女孩兒頓住了腳,低着頭又默不作聲地走了回去。
廖鋒精神萎靡,像似陷在另一個空間裏,結結實實挨了倆酒瓶子也不知道疼,就那麽搖搖欲墜地挂在沙發上,松散了身體,仍由頭頂上的酒流得滿臉都是。康耀明最看不起他,不論何時何地,這個廖鋒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他揪着他的衣領,把渾身不着力的男人提起來:“叫你出賣我!”一拳打在他的左臉,“連老子也敢賣了,老子最見不得背信棄義的人!他奶奶的那錢你他媽也沒少拿!”拳打腳踢地發洩了一通,心底的委屈仍然無法緩解,他康耀明是敢作敢當的漢子,受不了平白無故的誤會,楊振怎麽能說他吸毒呢,這廖鋒出賣他放貸就罷了,竟敢栽贓他吸毒。酒精已經達到麻痹大腦的最佳時刻,他心中有氣,是被打的怨氣,被冤的不服氣,還有好兄弟反目的悶氣,這時候終于找到宣洩口,沒有任何顧慮,只想出這一口氣。
廖鋒已經被他打得鼻青臉腫,一副只剩半條命的樣子,像小雞仔似的毫無還手的意思。康耀明瞄到撲克牌上的粉末,一把抓過來就往廖鋒嘴裏倒,左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接二連三灌了他四五張牌,又抓過酒杯繼續給他灌:“栽贓老子吸毒!老子喂你,不是喜歡這玩意兒麽,多吃點!”兩三分鐘之後,軟趴趴的廖鋒終于有了反應,卻只是本能地掙紮了幾下,他被嗆着了,想咳的時候一直被康耀明捏着下巴灌東西,沒咳出來,後來就沒了聲音。有女人已經開始小聲地哭,縮在靠門的沙發上,緊成一團。最開始拉架的年輕人站在茶幾前,看着歪倒在地的廖鋒口吐白沫,顫驚着抹了一把冷汗,道:“他死了,你把他打死了。”
康耀明被酒精麻痹,聽到死這個字時,才想起今天到這的目的,得意地笑了笑,他掏出腰間的刀,唰地戳進廖鋒的小腹,鮮血迸濺出來,深色調的房間忽然變得詭秘駭人,汩汩鮮血沿着地毯緩緩外流,一直蔓延到k歌的顯示屏下方,音響裏還放着伴奏,縮成一團的女人終于吓得嚎啕大哭。廖鋒睡在地上,腦袋還枕着半個沙發,嘴裏的白沫混着黑血往外冒,眼睛上翻,身體不斷地抖動。康耀明累得喘氣,似心底的郁積終于解開,他睜着迷蒙的醉眼,拍了拍廖鋒發冷發白的臉,似清醒似迷糊道:“我不弄死你,你就會弄死我,哥兒們誰叫你不識擡舉呢!”
這晚,從不打烊的金煌不到十二點就把所有的客人攆了出去,到後半夜,整座建築都被警察圍了
個嚴實。
城裏最人心惶惶的時候,楊振還在小浮橋的梅園裏看雪,流動的小河被冰雪凍住,過了花期的臘梅也已經凋謝,零落的枯枝在風雪中微微顫栗。他看着夜燈下的樹,想起小時候的蘇顏,還有那時候如影子般跟在身後的六指,這麽多年六指和他形影不離,相處的時間甚過身邊的任何人。他不是不相信六指會愛上蘇顏,只是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以前以為只要結果好,不管過程怎樣,都不必在乎,事實上他曾經一直是那麽做的,而現在,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放棄爬得更高的機會,這感覺,似乎也沒有那麽嚴重。
他在亭子裏坐了一會兒,将往起站的時候,忽然有人齊刷刷地沖進來。斂眉看過去,是五六個便衣警察,當即心下一頓,面上卻是雲淡風輕。那幾個人和他熟識,慌慌張張跑進來,見他沒有逃跑的意思,也收了警惕,不緊不慢地往裏走。為首的人和楊振打過幾次照面,放在衣袋裏的手一直捏着槍,和他對視,先笑了一下:“出了點狀況,恐怕你得和我們走一趟。”楊振開口,白霧在空氣中散開:“什麽狀況?”
那人還笑,衣袋裏的手已經握着槍柄:“去一趟就知道,具體情況上級清楚,我想只是例行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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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和往常一樣。”
他也笑,淡淡地:“你讓我走,總得給個理由。”
那人往前一步,一支槍便抵在楊振身前:“廖連勝的兒子廖鋒你認識?”楊振想了想,皺眉,聽他放低了聲音繼續說,“前半夜死在金煌,有人舉報說是你的人幹的,這還不是你下的令?”他的濃眉完全皺起來,身前想活捉他邀功的警長還在耳語,“這回的人不好惹,廖連勝多大的官兒,他能叫你好過?你還是乖乖跟我走,主動承認,這事兒還好商量。”
楊振約摸站了五六秒鐘,擡手一個反掌就把抵在身前的槍送了出去,飛在半空中時走火的子彈還震天一聲響,倒是把扳動開關的警長吓了一跳,半秒鐘的功夫他已經躍身藏到亭子下的石柱子後,對方接連幾發子彈都打中在刷了紅漆的圓柱上,手下的人掏槍和警察對峙,連緩沖的功夫都沒有,直接上膛開槍。他捏着手槍,粗糙的掌紋已經和那把槍磨合出了适宜的角度,在手下的庇護下翻牆跑了出去,豈料牆外是個陷進,成批穿警服的人正伫立在外等着他,幸好的是他們沒有配備槍,不然就算他是個鐵人,也會被打得滿身窟窿,就那麽徒手幹了三四個人,閃爍着警燈的汽車忽然開始鳴笛。
眼看着穿防彈衣的特警往這邊靠近,楊振目光如炬,淡定地擡起胳膊,一槍打在半空中的電纜線,電火花四處迸濺,嗞嗞地響,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燈火通明的夜空忽然黑了下來。警笛仍在響,還有攢動的人聲,他在黑暗中擡腳,往東邊走去,盡頭是海,在第三個路口左拐有間廢舊的倉庫,可是那一片有電,于是在第二個路口右拐,繞了一圈才到達。這間倉庫政府還來不及規劃,住了好幾個流浪漢,半夢半醒間察覺到有人闖入,拿出黑膩的小手電一照,見來者滿身是血,手裏還握着一支槍,吓得瞬間作鳥獸狀散開,抱起鋪蓋卷兒逃之夭夭。
耳邊似還有槍聲,四周泛濫着腐爛的黴味,他蹲在沒有防護欄的二樓牆根,眼前很黑,但依稀能辨別出露出水泥的紅轉頭。那麽多警察,跟着的十來個兄弟怕是會全軍覆沒,他在黑暗裏喘着粗氣,下一秒,安靜得詭異的身後忽然被一只硬邦邦的東西抵住,憑借豐富的作戰經驗,楊振不用腦子思考也知道那是一把槍,這一回,怕是在劫難逃。他腦子裏正急速思考着脫身的辦法,卻聽身後人問道:“哪個局子裏混的,蹲在這守誰呢?”
楊振耳朵一動,半扭了頭,疑惑道:“山貓?”
身後人迅速撤下手槍,近乎驚奇地叫了他一聲哥,有點兒激動地接着說:“哥你怎麽在這兒?我剛下飛機,聽說你在這邊,緊趕慢趕跑過來,卻撞見一大批警察,他們是來找你的?出什麽事了,怎麽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老三弄死廖鋒,他老子想找我算賬,我沒防備……弟兄們都不清楚。”
“老三?”山貓忍不住憤怒,“康耀明他幹掉了廖鋒?哥你一點兒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
“幾個小時前。”楊振摸出支煙點上,“為高利貸的事,昨兒我揍他一頓,估計心裏恨着,今晚
就犯了事兒。”
山貓詫異,這才短短幾天,就發生這麽多事,康耀明他也叛變了嗎?楊振點了點煙頭上的紅芒,咳了兩聲,問:“那邊怎麽樣?”
山貓也啪地打開火機,湊上去點燃一支煙,火光滅掉的前一秒,楊振疲憊滄桑的臉印入他的眼簾,忽然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悠悠然說:“沒什麽發現,不過下飛機那會兒,我聽小六說在北邊找着人了,正趕過來給你彙報……”
他沒說話,吸了兩口煙之後站起來:“他們很快會追上來,這兒不能呆。”似擡頭看着山貓,問,“會游泳麽?”山貓狠狠點頭,才想起黑暗中他看不見,于是邊點頭邊應道:“會!”
楊振丢了煙,紅芒跌落到一樓底,在磚礫瓦塊間颠簸着熄滅了,他說:“咱在水裏躲一晚,明兒
天一亮,去北邊找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