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這裏較S城晴朗,卻也在山貓走的第三天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敲在窗戶上,外面是陰沉的天和一望無際的地,盡頭處連着綿延的青山,十分靜谧。楊振早起,下樓逗了會兒貓,還不見蘇顏起來,就抱着貓上樓,用貓胡子蹭她的眼皮子,她轉醒還睜不開眼睛。“聽說今天趕集,你去不去?”她皺着眉,翻身縮進被子裏,連頭也蒙住,楊振挑挑眉,拎着貓背又下樓去。他倒是願意去逛一逛,集市這種東西算得上是他走入黑社會的啓蒙之地,在他還是個兒童時,跑茶館裏替老板提茶壺,當年的鄉村地痞流氓沒少欺負他。

也就是随意走走,看到賣面人兒的小攤鋪,就想起蘇顏,她是南方人,沒見過這東西,他便挑了兩只年畫娃娃,賣東西的小姑娘沒見過他這類人,将一件大衣穿得平平展展,指甲短平手指修長,錢夾整齊皮鞋考究,舉手投足間毫不浮誇卻透着骨子裏的貴氣,給她錢的時候還微微一笑,說不用找零。村民樸實,雖窮卻不貪便宜,一聽這話連忙多拽了幾個面人給他:“先生有錢,那也是辛苦賺來的,我不能白拿您的錢。”

他也沒拒絕,拎着幾根面人繼續往前走,路過賣菇的大爺跟前,又想起蘇顏昨晚念叨着想喝湯,畢竟是湯湯水水養出來的小姑娘,這段時間東奔西走,估計饞壞她了,以前在G市,蘇雄夫妻二人還在世時,每天晚上都少不了這東西。這些年她也磨練出來,做得一手好飯菜,還閑他在廚房裏礙事兒了,他在竹筐前蹲下,挑揀着裏面的菇,大爺瞅了瞅他,問:“不是本地人吧?”

他笑,頭也不擡:“你怎麽知道?”

“我們這兒,哪有你這種人,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兒!”老頭指了指街頭的幾個男人,“看見沒,那幾個在這轉一早上啦,拿着個本兒逢人就問東問西,依我看這小地方該出大事了,我瞅你是不是也和那幾個便衣警察是一夥兒的呀?”

楊振的手裏捏着半截殘破的香菇,香菇腿上還沾着鮮泥巴,他大概楞了一秒鐘,将放在地上的雨傘重新抗到肩上,接着挑選框子裏的菜,邊說:“我回來走親戚,順便給老祖先上個墳,就這些吧,你給算算,要多少錢。”

之後他便拎着半袋子香菇往回趕,走的卻不是大路,從分叉口的小路上走了幾分鐘,又跳進荒蕪的空地裏,從這個看不出來什麽方向的方向往回走。他步伐匆匆,神情嚴肅,卻也不慌不忙,半路上接到山貓的電話,那個壯漢在手機的另一端暴跳如雷:“哥我剛被他們放出來,猴四那王八蛋不知用什麽辦法找到你的下落,現在有大批警察正往那邊趕,那地方不能呆了,哥你趕緊走、趕緊走!”

他更加匆忙,從地裏跳到小道上,驚了樹上的鳥、林間的風,大衣角被飄飛的雨水打濕,細密的雨聲潛伏在周圍。一路走到家門口,砰地打開大門,扔了傘,丢了剛買的面人和香菇,吓得阿黃一蹦三尺高,他三步并兩步地往二樓奔去,扯開被子把被驚醒的女人抱起來,給她穿衣服:“這兒不能呆了,我們必須馬上走!”

蘇顏瞬間徹底清醒,不知道為什麽要走,看他神情嚴肅十分認真的樣子,又不敢多問,連忙馬不停蹄地穿衣服,系上扣子後便被他拉着往樓下奔,小院後面停着他們來時的越野,跳上車便發動,在蘇顏關門的剎那,車便急速地往前駛去,方向卻是一路向北。這會子雨越來越大,澆灌在車頂,還伴随着電閃雷鳴,蘇顏看了眼穿在腳的拖鞋,越發意識到事情嚴重,直到颠簸不堪的汽車行駛上平穩的大路,她才問他出了什麽事。

車子開得飛快,他盯着前方:“廖鋒死了,S城全城逮捕我。”他轉頭看她一眼,笑道,“你怕不怕?”她驚訝道:“你說真的?沒開玩笑?好端端的你殺廖鋒做什麽?現在怎麽辦,他們追上來了嗎,你沒和孫明月在一起,孫亮也不會幫你了?他也會追殺你嗎……你的弟兄們呢,你對他們那麽好,他們拼死也該堵那些警察啊,怎麽會叫人追來……”

他覺得此刻的她特別可愛:“沒人幫得了我,現在我身邊,只剩你了。”

她怎麽看他也不像着急的樣子,可這行動卻是逃命的架勢,想了想,擰着眉毛:“你又騙我……是不是?”他徹底笑出聲:“寶貝兒,這回可真沒騙你!”

唰唰地雨聲響徹頭頂,若有似無的警笛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蘇顏以為是錯覺,卻從後視鏡看到了燈光不斷跳躍的警燈,那警笛聲頃刻間變得真切,似乎離他們越來越近了。她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他說的是真的,真的有警察追捕,活了這麽多年,她見過無數次楊振和警察對峙,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是逃命的方式。

他也聽見了,收起笑容,将車開得快要飛起來,叫她抓好了,她便緊緊抓住車內扶手,再往前面,是彎曲的山路,大雨天路滑,他毫不猶豫地沖上去,行駛了幾分鐘,卻徹底甩掉了那幫人,于是冷笑道:“就這膽子,還想抓人?”那些人惜命,他倒也不是不珍惜自己的命,只是很多時候對他而言,惟有不要命,才能活命。

車速漸漸放下去,他在車裏給她講故事,蘇顏的心徹底亂成一團麻,哪有心情聽他講,只怕翻過這山,就被守在山下的警察圍堵,他看穿她的心思,騰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這山連着一高地,我們半道上沖過去,下了那地方就過了邊境,到那之後就安全了。”

兩小時之後,山的另一邊下起大雪,兩國交界的地方是整片冰原,車轱辘在白茫茫的冰上打滑,就在他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車上時,身後傳來了槍聲,有子彈打中車門,砰地一聲振聾發聩,蘇顏稍稍放下的心又緊張地提起來,楊振沒敢停車,把着方向盤還在往前沖,邊沿處是片樹林,他十分艱難又靈活地控制住車身,歪歪扭扭地往樹林靠近。那群惜命的警察顯然車技不如他,卻也不是省油的燈,窮追不舍地追了上來,楊振盡力保持車身平衡,在打轉的過程中,蘇顏的頭磕上了車頂棚,咚地一聲,他也顧不得,卻一反常态地開始說話:“聽着,車一靠邊你就下去,穿過林子往北跑,盡頭處是海洋,六指在那等着你。”

Advertisement

蘇顏收回摸着頭的手,随着車身不停地東搖西擺,态度頃刻間變得十分不友好:“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都說了和他沒什麽,你不相信是不是?”

他顧不上看她一眼:“我信,你說什麽都信,我沒開玩笑,走前我聯系過他,讓他在那等着你,他自有辦法過濾掉警察,只有把你交給他我才放心。”

她緊緊抓着扶手:“我不要!你不是說死也不會放我走嗎?現在放手算什麽意思?要走,我們一起走!”

汽車離終點越來越近,樹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他一腳将油門踩到底,轟地一聲沖到了林邊,車子在原地打了好幾個轉,撞在一顆大樹上才停下來。蘇顏失去平衡力,狠狠撞上了擋風玻璃,再跌回到座位時,額前又青又紫,他伸手在那塊青紫上摸了摸:“問題不大,到了之後讓他給你弄點兒藥。”摸摸她的臉,“好好照顧自己,我不在沒人敢管你,可不要亂發脾氣。”

她哭出來,緊緊抓住他的手:“不行,楊振,我們一起走,你說了到哪兒也要帶上我的!”

他仍由她抓着手,另一只手揉揉她的頭,好一會兒才說:“抱歉,我失言了。”神情卻徹底放松,“那天你問我早幹什麽去了?我也想問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可是如果不經歷這些,我還不知道我會這麽愛你。”

她又哭又鬧:“你說不會丢下我,就算我死,也只能死在你的手上,你忘了嗎?”

他摸着她的臉,像輕觸一顆五彩泡泡,怕稍一用力就碎了,“傻瓜,那只是氣話,我怎麽舍得你死。”

蘇顏哭成一團,以往都是怨恨和氣憤,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傷心過,鵝毛飛雪的天空中傳來一聲槍響,随後陸續有子彈打中車身,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湊過去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你必須走,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懂嗎?”說完啪地扣開門鎖,越過身去開了門,冷風呼嘯着白雪灌進來,唰唰地陰冷之氣像只無形的怪獸,後視鏡裏已經能看到黑漆漆的人影,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卻果斷地推她下車,爾後也不再管她,啓動車子,往來時的方向開了出去,齊刷刷的子彈聲忽然靜止,她躲在樹林裏,看見那個如鋼鐵般強硬的男人在茫茫的冰天雪地裏下了車,朝那些警察不慌不忙地走過去,竟連投降都這麽氣魄!

她在樹林中奔跑,一邊忍住不哭,也不覺得害怕。她要救他出來,只要不死,總有辦法把他救出來,一直以來,她總覺得這個男人強勢不講道理,想盡辦法要從他身邊逃脫,而一旦他真正放手,她卻疼得這樣厲害,仿佛五髒六腑都要開裂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