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正的狠人是對自己都狠的
黃志雄睜開眼睛的霎那,陳亦度只覺得覺得他的眼神一片茫然,任誰這麽雪地裏凍得要死不活的再醒過來都得懵會兒,這個太好理解了,然而那點茫然轉瞬即逝。陳亦度不能算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三教九流他都打過交道,這種眼神……狠得像受傷了的頭狼,讓他本能地有點怵,後脊梁上都要起雞皮疙瘩。
伏特加瓶子還在黃志雄嘴邊,他一口咬住了,牙齒和瓶口摩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像是咬仇人的骨頭。他叼着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來不及全部吞咽下肚的酒液順着兩邊嘴角溢出來,直淌到脖子裏。陳亦度把酒瓶拿開,黃志雄就死死盯着他,要用眼刀子淩遲了陳亦度似的。這樣的氣勢也只維持了幾秒鐘,酒喝得太猛,黃志雄慘白雙頰上沖起兩團不正常的嫣紅,喘息着用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茫然不見了狠戾也不見了,只有一片虛無,世間一切都不算回事的虛無。
壁爐燒的正旺,木柴都是上好的,時不時在火中爆響出幾聲噼啪,室溫也跟着回暖,黃志雄剛才被凍住的傷口再次出了血,把白色床單湮濕了一大片。兩個人離得不算近,陳亦度仍然聞到了烈酒也蓋不住的血腥氣,他吞咽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平靜一些。
“我叫陳亦度。”
黃志雄漠然地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勉強擡起沒受傷的那邊胳膊要去拿陳亦度手裏的酒瓶。陳亦度開始沒留心,這時候略微和他對了幾眼,就發現他生的極好,即使狼狽成這個樣子也看得出劍眉星目的輪廓,随後眼光就落到他領口的徽記上,心裏暗暗多了個問號:他穿的不是俄羅斯軍裝,也不是烏克蘭或者中國的,但身上的殺氣騙不了人,黃志雄毫無疑問是個軍人,那麽他為什麽會在這裏?誰傷了他,又是誰把他丢在野地裏的?
“你現在不能喝太多,剛才那幾口夠你暖和身子了。”陳亦度拿開酒瓶,想了想,自己也舉着着瓶子仰頭來了一口,一條冰冷又熾熱的線從舌尖蔓延到胃裏,轟地一聲炸出一團大火。他對黃志雄笑了笑,“我也挺冷,而且這酒是我的。”
黃志雄洩了勁,胳膊跌回床上,摸索着去自己腰裏拽了兩三下才拽下個急救包,勉強拉開拉鏈摸出支筆芯粗細的針管,翻手紮在自己大腿上,緩緩把裏頭的淺黃色液體注射進體內。
“這是什麽,”陳亦度替他把針管拔了,拿起來打量了下,上頭沒有任何标記。“止痛藥,還是興奮劑?”
“都是。”黃志雄靠着藥勁一撐床面坐起來,眼前一陣發黑。他試探着動了動受傷那邊肩膀,痛感遲鈍而沉重,不過活動範圍還沒有受到影響,看來是沒傷到骨頭,只是失血有點多。昏迷之前的回憶又回來一點點,他記得背後炸了很悶的一聲,應該是M67防禦手雷,自己被沖擊波推出去老遠,然後——然後就是面前這個人了。黃志雄把急救包丢給他:“陳……”
“陳亦度。”
“你會取彈片嗎。”黃志雄伸手把酒瓶子拿過來咚咚咚喝的只剩個瓶底,喝得眼睛又涼又亮,打了個酒嗝:“很簡單的,摳出來就行。”
這回輪到陳亦度瞠目結舌了,他本能地推辭,兩點蠟燭的光焰映在眼裏一跳一跳的,“我,我不行,下不去手。”
黃志雄靠在牆上瞅着他,抽出軍刀放在腿上,掂量掂量酒瓶又放下,回手攥着軍刀在蠟燭的火苗上烤了會兒,不由分說把刀柄塞到陳亦度手裏。他轉過一半身子,血糊糊的肩膀對準刀尖,“救人救到底,來。”
這真他媽是個狠角色,陳亦度想。刀本來就不是雪亮雪亮那種,上面帶着迷彩塗裝,現在被燒得顏色更暗了些,刀柄上纏着尼龍防滑繩,陳亦度握着刀站在床邊,遲遲下不定決心動手。黃志雄老僧入定似的垂下頭,好像流血流得快死了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陳亦度運了半天氣,擰眉瞪眼把刀尖插進他肩頭,運氣很好,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刀尖碰到了個硬東西。黃志雄脖頸上青筋一跳,并沒有動,相反倒還指導起他來:“用刀尖挑,好摳。”陳亦度深呼吸一口氣,自覺沒有把握在一片看都看不清楚的血肉模糊裏成功取出彈片,幹脆把剩下那點酒全都淋在了傷口上。這回黃志雄疼得嘶了一聲,不過傷口的情況陳亦度也看清楚了,黃色的皮下脂肪翻卷着,不規則的彈片就嵌在肌肉裏,血流細細地順着彈片邊緣淌出來,他覺得自己這時候還能腿不軟手不抖就已經很漢子了。
很明顯漢子和漢子之間也是有等級差距的,黃志雄掂着從自己肉裏摳出來的彈片若有所思的樣子把陳亦度又鎮住了一回,他覺得自己不定是救了個什麽煞星,要是一句話不留神說不定剛才那把刀就插自己肺管子上了,于是猶豫再三才如履薄冰地問:“那個……你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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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志雄在褲袋裏掏出兩根能量棒,分給陳亦度一根,另一根自己拆開吃得很慢。失血太多,他需要補充大量的食物,但眼下只有這兩根能量棒,自己放着口糧和彈藥的背包沒有了。他想不通為什麽那顆手雷會在背後爆炸,自己這個小隊五天前從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邊境進入這一片地區,在謝苗諾夫卡休整了一夜之後隊長帶着他們往這個方向進發,至于具體任務是什麽只有隊長知道——其實這就不是個好兆頭。
不,他不相信隊友會暗算自己之後再抛下,哪怕是新成立的小隊,然而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黃志雄胸口梗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氣,眼裏便又透出狠來,并不跟陳亦度多搭話,吃完了能量棒就靠着牆睡了。陳亦度看看外邊黑漆漆的夜色,又覺得肯分給他食物的黃志雄說不定是個好人,拉過自己的貂皮大衣蜷在另一半床上——幸虧毛子的床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