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世界上有太多逐漸消失消解的東西,恒星消亡冰川消融,物種滅絕財富蒸發,宏大燦爛如此都免不了遵循世事無常的俗套規則。人會亡草會枯,所有會喘氣兒的都會給安個期限,更不用說那些一時激情迸發出的成分混亂的大腦分泌物,雖然甩開理智一馬當先沖在前面,卻随着時間的推移此消彼長,最後還是循着固有的曲線逐漸趨于平和而消散。
盧正的吻一直都沒能深入,他舌尖輕點企圖發起攻勢,卻因為這場毫無預兆的親密缺乏了儀式感,而沒有肆無忌憚的挑釁試探。
他能感覺到顧雨歇的猶豫,但又似乎因為要慣着盧正這一刻的荒唐,在勉強承受着這個浮躁卻莽撞的吻。
想到這,盧正忽而覺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沮喪失落,他朝後退了退,給後背頂住在牆的顧雨歇一絲喘息活動的空間,然後他松開了顧雨歇的唇,卻仍然意猶未盡用鼻尖輕輕觸碰顧雨歇的鼻尖,親昵地像個做了壞事卻在百般讨好求饒的孩子。
被親懵了的顧雨歇逐漸恢複了理智,他目光終于變回冷靜,皮膚也從泛着微紅轉為不健康的冷白,擁抱着的那一簇烈火,在漸燃漸冷。
“盧正……”顧雨歇沉聲問他,“你多久沒觀摩老師的教學視頻了?”
“什麽?”盧正還沉浸其中,聲音帶着纏綿後的親昵。
顧雨歇擡手将他往後推了推:“一哭二鬧三上悠亞。”
“咳咳咳!!!”盧正嗆着了,“那什麽……咳咳,最近,最近在研究別的藝術家……”
“比如?”
“比如Z……就爸爸再愛我一次那種,嗐,你不懂。”
顧雨歇躬身收拾起掉在角落裏可憐的吹風機,集風嘴已經摔裂了,他“啧”了一聲,偏頭對盧正說:“人呢,也和植物一樣,需要陽光,自由和一點纾……疏解,否則容易徒長,就是根莖發育過旺,明白嗎?”
“啊?”盧正一臉茫然,摸着自己冒出的胡茬,“我都奔三了還發育?”
顧雨歇:“我意思是,你別老盯着你的報表和數字,該解決問題的時候也不要委屈自己,憋太久容易出事。”
“你什麽意思,你當我二十出頭發情的小狗,不挑對象嗎?敢情你自己屋裏種韭菜就是為了自己偷偷解決?”
“我那不是韭菜!!!”顧雨歇吼道,“那叫蔥蓮!”
“…………………………”
晚飯因為洗澡的倆人不知在磨叽些什麽而開得有點晚,六爺燒了滿桌飯菜很快被掃得露出了盤底,唯獨一盤韭菜炒蛋卻被嫌棄得沒人碰。
盧正和顧雨歇坐了斜對角,鼻子沖天誰也不看誰,春來站起來給盧正碗裏的飯上夾了一大筷子韭菜,盧正捏着筷子撐着頭,對“韭菜山”滿肚子不高興:“兄弟你為什麽不給我夾蝦?”
“我要留着給六爺爺做蝦籽醬油。”春來說。
六爺戳了戳他腦門:“可乖死你了!蝦都留好了,你多吃點。”然後将圍裙兜裏的一朵白蘭花取出來,花托處插了打卷的軟鉛絲,六爺将花扣在春來小老頭T恤的領口處,笑道,“送你朵獎勵。”
春來輕手輕腳摸了摸胸口的小白花,低下頭湊上去聞了聞,然後小碎步挪到盧正身邊小聲說:“這花可香了,我想送給蘆娜一朵行嗎?”
盧正搓揉他腦袋:“你小子,安的什麽心呢,才見一次你就動心思了?”
說完這話,盧正下意識看向顧雨歇,手裏夾着的鳕魚被他搗得粉碎也沒夾起一塊完整的。
顧雨歇傳了把勺子過來,特地看了一眼盧正,那眼神不是針鋒相對互相找茬,而是帶着一絲嚴肅。
盧正:“?”
顧雨歇指了指碗,意思“快吃!”,又食指中指一頓交替,比劃“快走”,像是有事要跟盧正商量。
六爺看了他倆一眼,起身去客廳前臺查看了一番,對顧雨歇道:“今晚客房都滿了,明天才有空房,今晚讓盧正在你房裏睡一晚吧。”
顧雨歇:“…………………………”
盧正:“…………………………”
直到盧正抱着一團毯子站在顧雨歇的卧室裏才發現他倆都被六爺帶跑了——沒客房他可以回家睡啊,幹嘛非要賴在芸芸!
“你不介意的話睡我的床吧,我睡沙發。”顧雨歇叼着牙刷從浴室探出頭。
“那不能。”盧正嘀咕自己幹不出這麽不爺們的事,随即将毯子往沙發上一鋪,掏出手機躺下玩數獨對戰,雖然最好成績還霸占着前排排名位次,但是由于快一個月沒登錄了,積分已經掉出前十了,對戰的好基友連着罵了他好幾天。
顧雨歇擦着嘴走了出來,瞧見他躺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打游戲,大有在沙發落地生根的意思,他嘆了口氣,從卧室裏拿出床鋪,在沙發邊打了個地鋪。
“你幹嘛呢!”盧正扔了手機坐起來,“你睡你的床去,我在公司加班成天睡沙發,習慣了。”
“那傳出去多難聽,搞得我們虐待客人似的……哎哎你幹嘛!放我下來!!”顧雨歇前腳還蹲着鋪地,後腳就被盧正攔腰抱起來扔在了沙發上窩成個團團,顧雨歇掙紮起來,“诶你這人!”
“躺下!”盧正半跪着貼着人傾身壓了下來,“乖點,別辜負六爺一片苦心。”
顧雨歇擡手推了一把盧正的肩:“你正經點!”
盧正笑得一臉壞,翻身躺在了地鋪上:“我記得你跟我說六爺以前是幹什麽很厲害來着?總覺得他嬌滴滴的背後深藏不露啊……”
“六爺……”顧雨歇嘆了口氣,雙手交疊枕在了腦後。
屋外起了沙沙的風聲,是葉與風在馥郁芬芳的花園夜裏細膩摩擦。
“六爺以前是穎城最好的盆景工藝師,全國都有名的巧手。花工制盆景都在攀紮上下功夫,他的棕絲紮法和拿彎的風格,都是老一輩的技藝,功夫紮實又嚴細,全省都找不出幾個。”顧雨歇半身趴在沙發邊懸空,點出手機裏收藏的盆景圖片給盧正,“你看,他做的雲片薄如削平如水,樁景的雲頭雨腳堪稱藝術品,哪像現在都做了簡化,不及六爺手藝的一成功力。”
圖片裏是六爺制作的一盆雀梅盆景,姿态遒勁豪放,層次清晰,蒼翠欲滴,大有“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連盧正這樣的外行都看得賞心悅目,他側卧着看向顧雨歇,問道:“照這麽說,你們園子可真是埋沒人才啊。”
顧雨歇一把搶過手機瞪了他一眼,回身轉向沙發椅背,背對着盧正沉聲道:“芸芸有六爺是芸芸的福氣,我爸從不是因為要拿他當搖錢樹才招攬他來這裏工作的。”
“那為什麽?”
“是因為……”顧雨歇說,“因為他當年無處可去。”
盧正坐了起來:“……”
“快三十年前吧,我們村裏有一位在西北防沙護林的前輩,後來得了肺病回穎城休養,他是六爺的愛人。”
盧正試探問了句:“愛……愛人,是……”
顧雨歇點點頭:“恩,是位叔叔。”
盧正吞了口唾沫:“……”
“他倆常年分居兩地,村裏人一開始也不知道,直到柏叔叔回城,大家才漸漸感覺到了他們的關系,那個年代的環境,你應該能猜到有什麽後果。他們被村裏排擠得很慘,六爺為了賺錢給叔叔治病,他到深山曠野裏去挖野生榆塊和雀梅胎塊,你別看他嬌氣那樣啊,那時候多遭罪的天氣他都硬挺着上,就為了用這些珍稀的盆景材料做出好作品賣個好價錢,可原本的老主顧也都聽說了他們的關系,跟他斷絕了生意往來,像是隔空都會傳染上什麽病似的。”
“然後你爸就收留了他們?”
“恩,确實是這樣,我爸跟六爺也算故交了,讓他到芸芸工作,給他們一個安身之處,後來一些開明的主顧也漸漸跟六爺恢複了交往,像榮寶齋的榮老,六爺感謝他們,收的價錢都不貴。六爺陪柏叔叔治病到後來辦後事,都親力親為,沒有一天假手于人過。柏叔叔過世後,六爺留在芸芸工作到現在,但他現在也很少出手做盆景了,我爸後來也特別理解他,這些植物裏藏着多少記憶往事,碰一碰就是半生的傷心,如影随形,都藏在心裏了。”顧雨歇轉過身,“所以盧正,這條路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容易,能走下去的都不知得頂住多少壓力。”
“我還沒表白,你就給我堵回來了。”盧正牽起嘴角無奈笑笑,“每個人的故事都不一樣,你不能還沒審就給我判刑了,這不公平。”
“那我審審,”顧雨歇趴在沙發居高臨下看着盧正,“你那什麽,是什麽時候彎的……是認真的?”
盧正撐着腦袋,眼神看上去還挺正經:“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沒發現自己有泡男人的愛好,看見我們公司裏男的我也沒發情。我就看見你特沖動,哎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只變形金剛,可我現在只想當一塊狗皮膏藥,粘你身上。”
“噗……你可得了吧,我看你就是最近受老師教育受少了,精力沒地兒發洩,”顧雨歇推了推他腦袋,躺倒回沙發上,“不确定的事以後就不要亂說,說出口了別人會……”顧雨歇硬是把“當真”倆字咽了回去。
“怎麽?”盧正問,“哪有別人,只有你。”
盧正見他沒興致聊這話題,便話鋒一轉:“那我跟你說個确定的事。”
“什麽?”
“你的濕地公園手稿我看過了,非常漂亮,”盧正這回是真正經起來了,“但是,芸芸這塊地你守不了,這很殘酷,但是現實。”
顧雨歇:“……”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19 13:01:23~2020-08-23 23:33: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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