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 園藝處方
穎城早秋。
“積蕾圖書室”被從青瓦屋頂吊挂下來的爬藤薔薇掩映在和煦的朝陽裏,圖書室裏一片靜谧,三三兩兩的客人正在悠閑閱讀。忽然,玻璃門發出清脆悅耳的門擋風鈴碰擊聲,那淺藍色陶瓷風鈴以一架紙飛機為模型,機翼上還寫着兒童筆跡的“luna”這四個字母。
顧雨歇正在圖書室裏修剪盆栽,聞聲擡頭看向來人,驚訝道:“童老師?!”
來人正是當年和老郁一起為春來做治療的心理學專家童倩。
童倩沖顧雨歇溫婉一笑,二人尋了圖書室角落的位置坐下。
顧雨歇給她沖了杯玫瑰花茶:“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你別忙了,都是熟人。” 童倩拉顧雨歇一起坐下,“春來還好嗎?”
顧雨歇:“特別好,這事真得感謝你。春來前一陣還說好久沒見你了,說想你。”
童倩推了推眼鏡低頭笑笑:“別客氣,我跟郁總是很多年的朋友了,這不算什麽,能看到春來好起來比什麽都好,我們幹這行的最大的成就感也就在這。”
“是是,”顧雨歇點頭,“可惜春來今天還在學校,童老師你該早點跟我說一聲,我們約個時間我接他回來跟你好好聚聚。”
童倩:“沒關系,下次再見春來也行,不瞞你說小顧,我今天來,其實是有別的事想找你幫忙。”
顧雨歇:“別的事?您盡管說,能幫上的我一定盡力。”
“是這樣,”童倩從随身包裏抽出一份文件遞給他,“我們治療所最近和穎城醫學院心理學科項目組合作了一個‘園藝療法’的項目,正在尋找一個合适的療愈花園輔助我們實施,時間有限,我們在猶豫現造一個花園還是尋找一個現成的花園進行改建中選擇了後者,所以我就向他們推薦了芸芸花園,但是,這需要得到你的支持。”
顧雨歇:“沒問題,您說說需要我怎麽配合。”
“大致來說,需要改造一部分景觀設計,配合不同植物的功能,圍繞‘情緒’這個核心,通過感官接觸刺激神經、激素、肌肉和記憶的變化引起情感和社會反應,我們再配合一系列栽種、創意和合作游戲分享等進行心理治療。”
……
“療愈花園?怎麽聽着有點玄乎?!”
晚間,顧雨歇在盧正家裏準備晚餐,向他提起這事,盧正表示了不明所以。
顧雨歇邊切菜邊朝他解釋:“就是一種對人類心理活動和情緒健康有積極影響的花園,比較有名的是英國切爾西花展上的The RHS Feel Good Garden,童老師他們想和本地老人院裏的老人和一部分參與實驗的情緒障礙患者一起完成一個‘園藝療法’的課題,需要我們将一部分花園區域按照心理學要求進行改建輔助他們完成。”
盧正捧着一碗花生米走進廚房嗷嗷待哺,顧雨歇從剛鹵好的糟鹵鴨舌裏挑出一塊塞進他嘴裏,問:“味道怎麽樣?”
“你自己嘗嘗。”盧正俯身将半截鴨舌喂進顧雨歇嘴裏,來了個十足鮮香的“舌吻”,顧雨歇拿他沒轍,将他朝後推了推,“你真是……跟你說正事呢!”
“那你繼續說。”盧正靠在料理臺邊繼續偷吃邊角料。
“園藝療法需要靠不同植物的布局和景觀布置調動人的視覺、味覺、聽覺、嗅覺和觸覺,再配合專業的心理治療。我準備把花園北面的香草園改建一下,你看啊,”顧雨歇抽出一根筷子沾了水,在料理臺面上就着水漬畫圖,“這塊,我準備重新布置一下,在景觀鋪‘8’字形的鵝卵石步道,給老人走路按摩用,還有這裏的植物區,按色彩和香味重新分區,藥用和芳香植物要利用起來,童老師說還會請色彩心理學醫生來指導,還有……”
“雨歇,”盧正打斷他,“這件事需要做多久?”
顧雨歇轉着筷子想了想:“前前後後算起來,要半年吧。”
盧正放下手裏的餐盤,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上次跟你提的事,你說等過一陣我們有空的時候再考慮,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今年這事都沒戲了對嗎?”
“……”顧雨歇一愣,轉頭時盧正已經大步跨出了廚房。
顧雨歇心說這下糟了,這小氣鬼一定又因為婚禮的事生氣了。
上半年蔡紹元那事過去後,“正馥”的業務受到了一些波及,于是盧正幹脆破罐破摔在新芸芸休養了一陣。但是軟飯還沒吃過瘾,風波餘震就散了個徹底,盧正在老郁的鬼哭狼嚎哀求下,又被從“每天睡到自然醒,撸狗養花爽不停”的神仙日子裏打回原形,兢兢業業當起了“正馥”的總裁狗。不過回城後,盧正一本正經跟遠在瑞士的父母出了個櫃,經過了兩個月艱苦卓絕的鬥争,終于拿下了他們,還答應了他老爹盡快去國外登記結婚。
顧雨歇非常爽快地搬來了盧正家同住,對登記結婚也沒什麽異議,就是對辦婚禮這事十分抗拒,盧正滿心歡喜地期待在芸芸裏辦婚禮的幻想總是被顧雨歇東找借口西推脫地一延再延,這下又趕上建“療愈花園”的事,眼看是要黃了。
顧雨歇擦了擦手跟着盧正走了出去,爬上沙發依偎着盧正,輕聲問他:“你怎麽了啊?”
盧正撐着沙發扶手,将頭扭到一邊:“你建花園去吧,別理我,建好了記得也帶我去治療一下,我抑郁得厲害。”
“喲呵,你還來勁了,轉過來!”顧雨歇捧住盧正的臉強行将頭擰了過來。
盧正的臉被顧雨歇揉成了麻花,嘴歪到耳後根還不忘追問:“你是不是就從來沒想過要跟我辦婚禮?”
“想過,”顧雨歇松開他,盧正五官歸位,問:“我不信,什麽時候?”
“……”顧雨歇說,“還是不告訴你了,免得暴露我……”
“你這人真是……”盧正倒頭往沙發上一睡,大長腿一伸擱在了顧雨歇膝蓋上,繼續唠叨道,“為什麽不願意辦婚禮呢,婚禮多好啊!鮮花為我們盛開,鳥兒為我們歌唱,親戚朋友都來祝福我們,我們在芸芸辦婚禮會是一生最美好的時刻,你為什麽不喜歡?”
“芸芸裏的鳥叫你還沒聽夠?”顧雨歇扯起嘴角笑笑,将盧正的褲腿撸起來給他捏腿,“芸芸裏的花哪天不為你盛開,親戚朋友哪個不為你祝福,為什麽非要搞個形式!還記得當年在舊芸芸的小樹林裏我跟你說過嗎,婚禮都是演給別人看的,咱倆幹嘛非要cos一對兒公猴子來被圍觀。”
盧正氣鼓鼓地反駁道:“我看你就是不願意被人說三道四說咱倆男的辦婚禮!”
“行吧,就當我是!”顧雨歇從茶幾抽屜裏抽出一塊軟綿綿的白布丢到盧正臉上,起身就走,“你繼續生氣吧,我做飯去。”
盧正被白布糊了一臉,扯下來一看,瞬間就不生氣了。
這是一件純白色的木耳邊英式圍裙,盧正買回來好久都沒能哄顧雨歇穿上,今天圍裙本人竟然先動手了!
盧正“騰”一下從沙發上蹦了起來,甩着圍裙朝勝利的高地進軍。
“啧,你輕點!”顧雨歇邊拌涼菜邊笑着躲盧正落在頸間的吮吻。
盧正從他身後抱了上去,在紊亂失控的氣息裏問顧雨歇:“你其實不是怕被人說閑話,是不是?到底因為什麽?”
顧雨歇不說話,側過頭迎上盧正狂亂的吻,唇齒碰撞間他笑問:“我看你今天不是很急?嗯?”
“我不急,”盧正拽住顧雨歇的衣服下擺往上一提,緊接着将白圍裙套了上去,盧正叼住圍裙褶皺的木耳邊從顧雨歇圓潤的肩頭滑下,在他雪白的肩膀吸出個吻痕,輕聲道,“今晚慢慢審。”
……
“療愈花園”經過半個月的改造正式投入使用,之後的三個月間,經過特別設計的可凝視景觀區迎來了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一群老人,植物芳香園幫助了一部分睡眠障礙症患者和創傷後遺症患者的治療,園藝創作課程和色彩植物的培植繁育為自閉症兒童提供了持續注意力和知識記憶力的輔助訓練。
童倩帶領的心理治療團隊收獲頗豐,芸芸花園的“園藝療法”在業內受到了極大的關注。
跨年這天,盧正和顧雨歇在芸芸裏閑逛散步,倆人來到“療愈花園”,看到一位老先生坐在木頭條凳上,手裏握着一束紫色姬小菊。
“伯伯,是來陪親人做治療的嗎?”顧雨歇走上前問道。
那老先生愣愣一笑:“啊?是啊是啊,你看這束花,多好看,這叫什麽?”
顧雨歇拉着盧正陪老先生一道坐下,說:“這是姬小菊,很好養活的,花期長花量大,是懶人花,您要是喜歡我一會兒讓人給您抱兩盆回去種。”
“這個花好!最好看!”老人又笑了,“我和秀琳馬上要結婚了,我看就用這束好!”
顧雨歇和盧正驚訝道:“您要結婚了?”
“老樊!哎呀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不遠處一位阿姨急急忙忙找了過來。
顧雨歇起身:“您……您是?”
阿姨邁着小碎步跑過來緊緊牽住老先生的手,沖顧雨歇陪着笑臉道:“不好意思啊二位,讓你們見笑了,我們是童老師帶來的,我先生他是……”
老先生揚聲打斷她:“哎呀,你咋咋呼呼急什麽嘛,我在跟領導彙報和你結婚的事,你看,我還采到了一束花,送給你,你最喜歡的紫色小花。”
阿姨接過姬小菊,擡手揉了揉鼻子:“你……你還記得這花。”
老先生得意道:“那當然記得啊,你不喜歡百合和玫瑰嘛,就喜歡這種小花,你快拿好,拍結婚照要用的。”
那阿姨扶老先生在木椅子上坐下,轉頭對顧雨歇和盧正道:“不要介意啊,我先生三年前得了老年癡呆,他很多事都記得颠三倒四的。”
顧雨歇問:“這花……”
阿姨笑笑:“我們結婚時候用的捧花就是一種紫色的小花,路邊随手摘的。那時候我們都窮,買不起玫瑰和百合,我就騙他,說我不喜歡那些花,就喜歡這小野菊,這家夥,還記到現在了,呵呵……”
阿姨在夕陽下親吻老先生斑駁的銀發,溫和的金光四散在皺紋上,時間堆出山川河流,一路朝前奔去,那些被撇下的溫暖記憶,卻永恒地藏在腦海裏殘缺的溝壑中,從未磨滅。
送走兩位老人,顧雨歇閑來無事就蹲在花園裏用棕葉苔草和暗色的角堇做了一盆花藝組盆。盧正盤腿坐在他身邊,忽然擡頭問他:“是因為爸爸媽媽嗎?”
顧雨歇幹活的手停了下來:“什麽?”
盧正道:“你不願意辦婚禮,是不是因為,你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
“我……”
盧正将他拉到身邊坐下:“上次我說,我們會得到親戚朋友的祝福,可你爸爸媽媽不在了,無論多美好的婚禮,他們都看不到了,對不起雨歇。”
顧雨歇揉了揉盧正的腦袋:“對不起個什麽鬼啊你!我不想辦婚禮,是因為我爸媽結婚時也沒辦,一樣恩愛了一生,我只是覺得不需要這些……盧正,上次你說,在芸芸辦婚禮會是一生最美好的時刻,可我覺得和你在芸芸的每天都美好,就像現在。”
盧正握緊顧雨歇的手,在花園裏看這一年最後一抹夕陽落下地平線。
盧正問:“那天你說,曾經想過和我辦婚禮,是不是那年咱倆推着小鬥車走過月季拱門的時候?一定就是!想不到你那麽早就愛上我了啊。”
“閉嘴!”顧雨歇突然地臉一紅,轉頭身體力行地讓盧正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