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火星子

李徹惱意!

他這一趟跑回去許是再也沒有機會逃走,許是再也做不回天子!但他至少是個人!!

他若是不回去,他特麽連個人都不是!

就算這一趟之後,他永遠只是只馬,他也是真命天馬,甩所有馬十萬八千裏。

但如果他今日跑了,即便真讓他醒了,他往後餘生也只會在無盡的夢魇裏度過,無論時候做什麽,怎麽彌補,都彌補不了今日的懊惱和悔恨,他連楚洛都護不好……

這樣的天子做來又有什麽用!

還不如一匹馬!

李徹咬牙!

他是一直矮腳馬,從不高大威猛,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匹健步如飛,風馳電掣的駿馬。

先前跑得有多快,眼下便比先前跑得更快,跑得連喘氣都不顧了,只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

早前分開的地方,楚洛只見輕塵如閃電般跑開。

她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事情,周圍的侍衛便如默契般,都忽得都沒了蹤跡。

“星哥兒?”楚洛環顧四周,輕喚了一聲,只是周圍空無一人。

楚洛的鞋底踩在樹枝上嘎吱作響,但周遭除了鳥鳴聲,和腳底“噼啪”的樹枝聲,似是除此之外連旁的聲音都沒有。

楚洛攥緊掌心,不好的預感忽然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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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拔下頭上的簪子,緊緊捏在手中,喉間慌張咽了咽,大氣都不怎麽敢出。

在這陌生的環境裏,一個人影都沒有。

唯一熟悉的楚繁星和輕塵都各自沒了蹤影。

楚洛不敢久留,但輕塵跑了,旁的侍衛都不在,她一個姑娘家在荒郊野嶺,楚洛眼中急得浮起稍許氤氲,不敢高聲,又悄聲得試探着喚了聲,“輕塵?”

只是無論是“星哥兒”,還是“輕塵”都無人應她……

楚洛輕咬下唇,稍許思量後,決定不在原處久留。

只是剛往來時方向走出兩步,就聽對面一個吊兒郎當道,“六妹妹,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

楚洛微楞,這聲音……是譚孝的……

楚洛隐在袖間的手不覺緊了緊,見對面一身錦衣華袍的譚孝步步上前,楚洛不得步步退後。

“六妹妹怎麽不理我?”譚孝語氣中的笑意更濃。

到眼下,楚洛心中算是心知肚明,周圍沒有旁人了,從一開始就是譚孝設計好的,他先假裝離開莊子,再串通了侍衛,将楚繁星和她帶到這裏,而後再将旁人打發走。

這裏,就只有她和譚孝……

譚孝還一身酒氣。

楚洛怎麽會不知道譚孝的名聲?

她若是在這裏……同譚孝一處,她的一生便算是糟.蹋殆盡了。

楚洛深吸一口氣,一面後退,一面故作沉聲道,“二表哥,方才我同星哥兒出來的時候,世子夫人叮囑了要按時回去,方才耽誤了些時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許是已經讓人來尋了……”

她知曉譚孝怕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是譚孝的長姐,對譚孝比侯夫人更嚴厲。

譚孝不怎麽怕侯夫人王氏,卻很怕世子夫人。

楚洛腦中飛快轉着,想從譚孝目光中看到一絲遲疑和懼怕。

果真,提到世子夫人,譚孝是愣了愣,但很快又想起剛才的侍衛已經同他說起過了所有的事情,楚洛是在騙她。

譚孝隐晦笑笑,“六妹妹你乖乖聽表哥的話,我們就按時回去。不僅能按時回去,表哥還會好好疼你,等回去之後,我就找姑奶奶提親,娶你做我的正妻……”

他不斷上前,楚洛不斷退後。

譚孝又半是輕笑,半是威脅道,“你若不聽表哥的話,時間耽誤得久了些,侯府的人來尋你時看到些香.豔之事,不委屈了六妹妹嗎?”

譚孝将這些露.骨的話都說出來,是早就計量過了。

楚洛攥緊了手中的簪子,厲聲道,“譚孝,我是建安侯府的女兒,你若是敢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就不怕東昌侯府同建安侯府撕破臉嗎?”

楚洛強作鎮定。

譚孝暧昧笑笑,“六妹妹,我是酒後誤事,頂多挨爹娘一頓鞭子,但你就不同,你成了建安侯府的醜聞,建安侯府遮羞都來不及,只會尋東昌侯府商議,成了你我二人的事,讓此事不了了之,你今日怎麽計量,都是我房中的人了,是要做明媒正娶的夫人,還是做側門擡入苑中小妾,全看六妹妹你……”

譚孝言罷,果真見楚洛不動了,心想自己的威脅果真是有效果的。

當下便臨到她跟前,滿意道,“六妹妹是聰明人,給我大哥做妾,一年到頭都不見的能見他幾次,哪有給我做夫人好?我日日都讓你歡喜。”

譚孝說完,想伸手去捏她的下巴。

就在這時,楚洛擡手,拿出手中的簪子便對着譚孝的手臂狠狠一紮。

譚孝全然沒有反應想到。

等反應過來的時,猛然吃痛,楚洛已拔了簪子,沒命得往前跑。

譚孝惱怒,“楚洛,賤婢!”

他胳膊上被簪子紮得很深,痛得他直哆嗦,鮮血也直流。

他一跑,血便留得更快。

譚孝又吃痛,又不敢快跑,又怕她跑掉,只得放狠話威脅,“楚洛!我今天要你好看!”

楚洛哪裏管他!

她方才紮了譚孝,就已經撕破了臉,根本沒有緩和的餘地。

無論譚孝說什麽,她該跑一定要跑!

被譚孝抓住才是噩夢。

“給我抓住她,別讓她跑了!”眼看楚洛跑到了遠處,譚孝急了。

楚洛前方就是侍衛,實在走投無路時,卻聽見急促的馬蹄飛濺的聲音。

楚洛下意識轉眸,只見先前輕塵跑開的方向,輕塵又沿路跑了回來。

不僅跑了回來,譚孝正好就在它前方。

譚孝冷愣了楞,忽得反應過來,它竟是朝着自己沖過來的!

這麽快的速度,全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若是撞上他,他怕會被撞得散架。

譚孝吓得渾身一顫,也顧不得還在流血的手臂,一面拼命跑,一面喊着,“救……救命!”

侍衛哪裏還有心思管楚洛,上前抓起譚孝正好來得及避開沖過來的輕塵,滾到一面。

譚孝吓得似是心跳都停止了。

侍衛也以為輕塵還會再撞過來,拎起譚孝就想避開,卻見輕塵停在了楚洛跟前。

譚孝和侍衛愣住。

李徹說不出話,發出的只有短促卻沉穩的馬嘶聲,他同楚洛一處時,楚洛會用輕撫他的頭和頸背,他用頭蹭着楚洛,讓她趕緊上馬!

楚洛立即反應過來。

輕塵本就是矮腳馬,也不高,又兩條前腿跪下,楚洛直接上了馬,牢牢抓緊缰繩,循着記憶中飼馬小厮教過的,騎快馬的時候要俯身貼着馬背,盡量保持平衡,最安全。

楚洛照做,輕塵果真拼命飛馳。

她從未見過輕塵跑這麽快,快得她整個人都不怎麽敢睜眼看前方,又怕從馬背上摔下來。

身後譚孝的侍衛一直騎馬在追,竟然也一直攆不上,

輕塵是在拼了命跑,馬蹄翻落的速度至少應當是後面那匹高大駿馬的兩倍,後面的馬才會追不上。

楚洛心底慌亂而忐忑,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多想旁的事情。

更不知曉輕塵能這樣跑多久。

她能做的,只是緊緊攥緊缰繩,緊緊抱住輕塵的脖頸,緊緊閉上眼睛,不睜眼看,也不亂聽,就在心中默默祈禱着輕塵能帶着她逃出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輕塵的速度終于漸漸慢了下來。

楚洛坐起身來,身後的侍衛似是跟丢了,而輕塵也似是帶着她跑到了林間深處。

但這裏是哪裏?

楚洛全然不清楚。

其實不止楚洛,李徹也全然不清楚當下是在哪裏。

他先前惱意上頭的時候,是想過要直接踢死譚孝這個人渣算了,但他理智尚存,他是回來救楚洛的,踢不踢死譚孝沒有意義,若是譚孝死了,只會讓楚洛的處境更加艱難。

他清醒要做的,是帶楚洛離開。

所以他自己勒馬,在楚洛跟前停下,拼命蹭她。

他心中也焦急,不知她能不能懂他的意思?會不會相信他?

好在楚洛會意,也信了他。

他這一路真是沒命得跑,跑得幾次都覺得快斷氣了,但還是咬緊牙關沒有停下。

他也是初到附近,怎麽可能認識路,在當時的危險情況下,他能跑那麽快還沒有絆上或撞上旁的東西已是全神貫注,根本無暇暇顧及旁的。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甩掉後面的侍衛,将楚洛帶到一個安穩的地方。

就是這樣的念頭一路支撐着他拼命快跑,他都未想過自己的速度竟能這麽快。

他似是也頭一回慶幸自己是只矮腳馬,耐力好,靈活好調整,跑進林間時,還不會被稍微高大的樹枝擋住,所以在先前沖入這片樹林深處的時候,就遠遠将身後的侍衛甩開,因為後面的馬載着人根本在樹林中跑不快。

即便如此,他還是謹慎跑出好一陣子。

等确信身後沒有人再追來,李徹才慢慢停下腳步,開始四下打量,試圖從四周的蛛絲馬跡中看出這是哪裏?

但很快,他心中惱火。

他特麽跑丢了……

***

楚洛早前從莊子上出來的時候,已過了晌午。

後來同楚繁星一道騎了些時候的馬,再後來遇到譚孝,一路驚心動魄,時間過了多久也渾然不覺。

眼下擡眸環顧四周,才見一望無盡的樹林盡頭似是泛着淡淡的霞光,輕塵在落霞的光暈裏輕舞。

夕陽西下,都近黃昏了。

楚洛心中緊了緊,樹林中荒無人煙,還不時有狼或旁的動物叫聲,楚洛不寒而栗。

一面走,一面腳下發軟,修長的羽睫也打着輕顫。

若不是她手中還牽着輕塵的缰繩,似是有人陪伴一道,她許是會不知所措。

但輕塵仿佛也認不得回去的路,走了兩轉,似是越來越迷糊。

眼見天色逐漸暗了下去,天邊的霞光似是都開始慢慢斂去,李徹和楚洛同時意識到,今晚怕是走不出去了。

雖然兩人都未在夜裏的林間待過,但李徹早前曾在夜間狩獵過,楚洛也從讀過的書裏知曉,夜裏的林間有多怕人……

楚洛不由牽緊了缰繩,眼下身邊唯一可以信賴和依靠的只是身邊的輕塵,即便知曉輕塵聽不懂,但她還是朝它說起,“輕塵,我們不走了,要入夜了,這裏就有處山洞,我們要生火避一晚。”

李徹驚訝看了她一眼。

楚洛是建安侯府養在深閨的女兒,他以為她應當什麽都不懂,此時也當驚慌失措,卻不想她淡定朝他說了這番話。

李徹歪着頭,好奇打量她。

又見她挽起衣袖将手臂露出,也俯身将腳邊的裙子拎上,打了幾個輕巧的細結。

她整件衣裳都沒有弄壞,卻頓時幹練了很多,更不會輕易絆倒或夠住。

李徹莫名笑笑,忽得有些喜歡這幅模樣的楚洛。

大膽,沉穩,幹練,與在東昌侯府中看到的小心翼翼,中規中矩的楚洛全然不同。

馬背上的袋子裏放了水囊,剛才兩人經過時,不遠處就有溪流。

今晚可以不吃東西,但不可以缺水。

這些都是楚洛在書上讀過的,李徹卻驚喜,更覺楚洛應當不是侯府中看到的一衆世家貴女,做作又無趣。

楚洛牽它上前飲水。

他就在楚洛身側,一面低頭飲水,一面見楚洛也小心蹲下,怕裙角和鞋子沾濕,用水囊接了滿滿一壺水。

而李徹是真口渴了。

先前路過這處,他就想喝水,但又怕走不出樹林,注意力全在怎麽出去上,不敢耽誤時間。當下,只覺飲得暢快淋漓,忍不住直接跳到溪流裏使勁兒踩水,拱水,戲水。

這是馬的脾氣與喜好,他又控制不住。

等反應過來時,只見方才小心翼翼蹲在溪邊接水,怕弄濕裙角和鞋子的楚洛,眼下被他蹦跶得連頭發和身上都沾濕了水,更勿說滴着水的裙角和鞋子。

尤其是一雙鞋子,俨然已經濕透。

李徹嘴角不禁抽了抽,真特麽是馬的習性,同他沒什麽關系。

卻見着楚洛臉上的表情由錯愕,到震驚,到惱火,到最後氣急,翻身一身都濕透了,幹脆俯身捧了水澆它。

李徹閉眼,嘩啦啦的水從他額頭潑下,他又伸了伸馬蹄子踩水,又濺了楚洛一身……

最後,濕漉漉的一人一馬,拎好水囊,重新折回早前的山洞處。

楚洛能知曉這些,李徹已經意外,但山洞裏有沒有蛇或旁的東西,她卻是并無概念的。

李徹竄到她身前,入了山洞,佯裝興奮在山洞內四處動彈,直至确認山洞內是真的安全,似是才寬心。

等擡着馬蹄折回楚洛近側時,卻見楚洛半蹲下的地方有不少木柴,應是早前在山洞裏過夜躲避的人留下的。下過雨,有一部分受潮了,楚洛一一将這一部分受潮的木柴挑出來,才能生火。

李徹對她越加好奇。

眼前的楚洛發間還滴着水,卻全神貫注得在搓着樹幹,想鑽木瑞。

李徹側着頭看她。

夕陽只剩幾縷殘光,透過洞口和內側頂端的縫隙落了進來,映在她臉頰上,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輪廓,明豔動人,亦讓人難以移目。

只是鑽木瑞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徹一直在身側看着她,她不急不躁,鑽了許久也未見火星子,也沒有惱火或皺眉,只在全神貫注盯着手中的活計,認真的模樣,讓他心中微微動了動,又莫名停了停。

他眼下的樣子,根本幫不上忙。

反而只能依靠她,将火升起來,才能安穩渡過這林間的一晚。

時間一分一毫過去,李徹心中隐隐生出些許着急,見她的手都搓破,卻仍舊堅持不吭聲的模樣,李徹心底莫名湧上複雜幾許。

出神時,樹枝上火星子忽得微微升起。

楚洛臉上的笑意會心浮起,不假任何修飾,比他早前見過的所有粉黛加在一處都要好看……

李徹也喜出望外,似是先前憋在心中的一口氣終于可以舒坦了,遂而心中一嘆,重重吐了口鼻息。

直接将火星子吹滅了?!

楚洛錯愕看它。

李徹惱火,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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