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蘇醒

李徹只恨不得用馬蹄子挖個坑将自己埋起來!

什麽事也做不了,就在一旁睜着眼睛看着,都能在最後一刻瞎添亂!

李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在楚洛心中是不是個喪門星?

馬場逃跑被逮回來,将楚岚從馬背上摔下來,她好容易鑽出的火星子,一出氣就吹沒了……

李徹在想,若不是他今日跑回來救她,許是在楚洛眼裏,它就是一個終日作妖的幺蛾子禍害。

由得李徹的神助攻,楚洛只得重新開始。

只是夜色已經拉開了簾栊,山洞外,已經沒有太多亮光。

先前一直淡定的楚洛,此時也一面鑽木,一面頻頻擡眸望向洞外,夜色降臨,再沒有火,他們在林間許是要成野獸的飽腹餐。

李徹趴在一旁看着,一面懊惱,一面幹着急。

楚洛的雙手已磋磨,也磨起了泡,但是根本顧不得,若是沒有升起火,他們今日許是真要折在這裏。

她的衣裳和鞋子其實已經濕透,但是楚洛沒有時間處理,精力全然集中在手中,額頭也冒出涔涔冷汗,但自始至終都未出聲抱怨,或責罵過它。

李徹恹恹想,等朕回去了,朕一定對你好。

他一雙眼睛一直悄悄盯着她,下颚輕輕搭在他自己的馬背上,安靜又聽話得不作聲,只虔誠守着她。

忽得,早前被他吹熄的地方,重新冒出了些許火星子!

很小,卻真的是火星子!!

楚洛大受鼓舞,清亮的眸間裏都是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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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徹也整個人興奮得站起來,只是站起來也離很遠,不敢上前或靠近,怕又将火星子弄滅了,那他們二人今晚就真的要被吃得幹幹淨淨,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在李徹的殷切目光下,楚洛終是将火星子護住。

而後一點點添加容易燒起來的樹枝和幹的樹葉,雖然手忙腳亂,幾次都險些熄滅,但慢慢的,火苗終于護住,開始越燒越旺。楚洛繼續一點點往火苗裏添樹枝,直至這火苗燒得作響,火光将這個山洞的石壁都映得透亮,楚洛心中不覺舒了口氣,才轉眸看向一側的輕塵。

只見輕塵就在站在洞口,不知是巧合還是錯覺,它似是用身子擋住了洞口灌進來的風。

護着先前初初升起的火苗不被風吹熄滅。

輕塵慣來通人性,但應當還不至于到眼下地步。

楚洛微微攏眉。

遭!李徹反應過來,靈機一動下,往左側跨了一步,而後又跨了一步,然後又掉頭跨回一步,再繼續跨回一步,似是好玩一般。

楚洛唇畔微微勾了勾,果真是她想多了。

若是輕塵真這麽通人性,便也不是只馬,是個人了……

楚洛垂眸笑笑。

李徹也舒了口氣,心中唏噓,沒被發現就好!

但轉念一想,也不知道為什麽擔心被發現?

許是,他堂堂一個天子,若是真要示人,也應當是以天子的相貌示她,而不是一匹馬。

他在她眼中與旁人不同。

他想堂堂正正得以他自己的面貌出現她面前……

李徹出神想着。

既而又想起了婁金清的告誡,想起了太傅和封相的對話。

又過了一日,他也看不清前路和歸期。

李徹低頭,鼻尖輕嘆。

許久,才擡眸看向楚洛。

只是不看還好,一看,冷不丁,一整個人,不整匹馬都怔住!

先前在溪邊,他才濺了楚洛一身水,頭發上,衣服上都是,楚洛的整個鞋子都浸濕。

方才回了山洞中,楚洛一直在生火,也沒多在意,其間火星子還被他吹熄過一次,等眼下火堆真的升起來了,燒得“哔啵”作響,楚洛才坐下,脫下了濕透的鞋襪在火堆一側烤幹。

李徹轉眸時,楚洛正好伸手,緩緩解開身上的衣襟,露出雪白的修頸,和精致的鎖骨……

李徹是全然沒想到轉眸時,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景,更沒想過……楚洛會在他面前寬衣,他真的是全然愣住,并非要看,只是真的忘了移目。

他早前就覺得楚洛生得好看,也知道她有意修飾妝容,不想讓自己的姿色太過出衆,引人注目。但在清風月色下,身前燃着跳躍的火苗,衣衫自她身上褪下,露出冰肌玉膚,瑩白如玉,只餘了身前繡着如意花卉的大紅色肚兜,在火光的映襯下,婀娜多姿,動人心魄……

她擡手去夠頸後的紅繩,李徹忽然反應過來!

當即轉過身去,他一張臉若是能看出顏色,此時一定是紅到了耳根子處。

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但很快,又回過神來。

楚洛眼裏,輕塵只是一匹馬,自方才起,它又一直低頭不知在想什麽。

楚洛是看了他一眼,但又怎麽會同一只馬說這些……

他是天子,卻亦懂尊重她,否則他同譚孝有什麽區別。

他不知她的衣裳要烤多久,但一直背對着她站着才是怪異。

李徹靈機一動,重下背對着她趴下,腦袋搭在身上,這樣倒是不拘謹了。只是目光看向前方的石壁上,石壁上被火光映出的輪廓,正緩緩解下頸後的系繩。

李徹愣住,整個人全然淪陷,但她很快用衣衫搭在了身前,既禦寒,又能将衣裳烤幹。

而後伸手依次取下頭上的發簪,頭飾,放在地上。

耳邊便是清脆的發簪和頭飾放置在地面上的聲音。

李徹心中不可抑制得微動。

發簪取下,烏黑如墨般的青絲怦然垂落,在光滑的肌膚上順滑鋪開,又彙至一處,李徹光是看這道影子就已看呆。

楚洛微微側了側修頸,纖手遍遍順着沾濕的頭發。

沒有幹毛巾,她只能借着火堆的溫度,一點點将頭發弄幹。

這個過程,都很安靜,楚洛也未說話。

除了洞口偶爾灌進來的風聲,李徹能聽到的,便是似是他心跳一般的火堆中似有還無,又一直沒有停下的“哔啵”,還有,她的呼吸聲……

他目光一直等着石壁上映出的人影,久久沒有移目。

……

夜色很長,他也不知過了多久。

楚洛的衣裳應是烤幹了,她伸手,一件件重新将衣裳穿回。

身姿優雅,一絲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卻透着說不出的妩媚與動人。

李徹安靜在石壁前看了很久。

楚洛最後沒有再別上發簪,只是起身靠在近火堆一側的石壁前,應是想稍後背靠着入睡。

李徹轉眸看她。

先前在溪邊洗去淡妝,沒有特意修飾的眉眼,粉黛不施卻顯得更加精致,尤其是在火光的映襯下,五官越發深邃好看。一雙美目似是含着盈盈春水,青絲绾在耳後,剪影出一道溫柔妩媚的輪廓,美得秾綢豔麗,又分毫不落俗。

天生的美人胚子,淡淡垂眸裏,都噙着風神韻致。

舉手投足,無需雕飾。

美好,又寧靜。

李徹微微攏眉,他想,一直守護這抹寧靜……

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似是到眼下,楚洛才能真正靜下心來思索早前的事。

她是在想,明日要如何回去,回去了之後要如何同祖母和世子夫人說起,譚孝是不是惡人想告狀,她回去之後要面對的場景是什麽……

她其實心裏通通都沒有底。

今日自晨間見到譚孝起,她便提心吊膽;而後要護着楚繁星,怕他有危險,分毫不敢分神;再後來是遇到譚孝,輕塵去而複返,又在險境中帶着她逃跑,她一顆心一直都是緊繃的;等到林間,迷路走不出去,眼見夜色降臨,她心思都放在鑽木瑞上,全神貫注。

到眼下,她其實有些疲憊了,修長的羽睫眨了眨,想不通透的事情,似是也幹脆放到明日。

她靠在石壁上,想側着頭靠着石壁入睡。

許是石壁有些冰涼,又不由坐直,可趴着睡只會更涼,奈何間,淡淡垂了垂眼眸,還是重新倚在石壁上,石壁上的寒意似是刺骨一般湧入後背,她忍不住接連兩個噴嚏。

掌心處卻是一抹柔和暖意。

楚洛睜眼,見輕塵上前,跪着前蹄趴在她跟前,用臉蹭她的掌心。

楚洛看了看手掌,方才搓起了水泡,但好在升起了火,她與輕塵都有個安身之處。

輕塵蹭完她的掌心,又上前蹭她的胳膊。

在目光與她對視時,又低頭避過,但還是在蹭她,越來越近。

不知為何,楚洛忽然想,地面和石壁都是冰冷一片,輕塵是……讓她靠在他身上緩和?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莫名,但楚洛心底微微動了動。

輕塵身上是暖和的,尤其是在林間,山風陰寒,她先前又一身濕透,很容易沾染風寒,在眼前,似是只有輕塵身邊最溫暖。楚洛伸手摸了摸輕塵的頭,輕聲道,“是讓我靠在你背上睡嗎?”

李徹長舒一口氣。

他是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清楚得表達,讓她知曉。

他只能主動又親近得去蹭她,但他有些腆不下臉去蹭一個姑娘家,尤其是,先前還看着她寬衣解帶,最後,他見她接連噴嚏,心中又有些護短。

李徹便也顧不得什麽顏面不顏面得,厚着臉皮蹭她就是了。

他是男子,他不厚臉皮,難道讓楚洛厚臉皮?

好在,果然蹭她是有用的。

他起身,在楚洛跟前側坐下,正好楚洛可以枕在他背上和稍許馬肚子處,整個後背都被暖意包裹,真的不似先前靠在石壁前那般冰冷刺骨。

楚洛就躺在他身邊,李徹整個人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大抵,就是心底溫和,安定,又寧靜,自從登基,他很少有這種心底安定寧靜的時候,卻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清風晚照,身前點着篝火,她枕在他背上,他連她的呼吸似是都聽得到。

李徹居然頭一次,有些舍不得從這匹矮腳馬身上醒過來。醒過來,便只有繁華卻冰冷的宮闕,拎着宮燈卻沒有溫度的宮娥。

李徹的頭是可以搭在自己馬背上的。

便正好同她離得很近。

他思緒間,她伸手輕撫他的額頭,低聲嘆道,“輕塵,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今日,我應當謝你。”

她鼻尖抵上他額前。

他愣住。

她側頰貼上他側頰,在洞中呲呲作響的火苗聲中,她也不知為何要同他說起,“若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毀了。一個建安侯府的庶女,旁人看似風光,實則從出生開始,便諸事都不由自己做主。我也不想生成這幅模樣,自幼就不受祖母喜歡,所以只能中規中矩,處處都不與旁人争強,但我的婚事在府中長輩看來還是燙手的山芋……若是低嫁,興許能做一府主母,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侯府的顏面,若是惹人觊觎,家中丢不起這人;但若是高門,我不過二房的一個庶女,做不了高門妻室,只能做人侍妾,那我日後的孩子還會同我一樣,我不想他們同我一樣,我想他們同你一樣……”

李徹微楞。

楚洛微微斂眸,修長的羽睫傾覆,而後才又緩緩睜眼,“希望他們同你一樣,想特立獨行的時候有特立獨行的自由,也有,能沖突束縛的能力和信念……”

李徹看她。

他不知在她眼中,是這麽看它的。

李徹嘴角微微上揚。

楚洛繼續道,“寧做農夫妻,不做王侯妾,我不想給譚源做妾,也不想為了一個名份嫁給譚孝這樣的人,我想尋一個我自己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我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許是今日實在太累,到最後其實楚洛的話都有些迷糊了。她應是連自己說了什麽話,其實都記不大清,也不知何時起,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自己枕在李徹背上安靜又疲倦得睡去。

李徹卻一宿都沒有困意。

守着身邊的楚洛,不敢動彈,将她吵醒,目光便看着眼前一直跳躍着的火苗,良久都沒阖眼。直至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身前的火苗熄滅,他才安心阖眸。

——  你要的,朕許你,只要有一日,朕還能回去。

***

晨間時候,林間都是嘈雜聲和呼喊聲。

楚洛和李徹都被這嘈雜聲驚醒。

隐約,聽到喚的是“六小姐”?

是府中的人來尋她了,楚洛連忙起身,李徹也趕緊站起。

趁楚洛用發簪将雲鬓挽起,李徹先出了山洞,他認得是其中一人是跟在世子夫人跟前的,這些自今日出來的時候,他就仔細打量過,是侯府的人,不是譚孝的人。

李徹心中微舒。

他踏着馬蹄,特意踩在樹枝上,侯府的侍衛果然循聲而來。

是六小姐那只叫輕塵的馬!

侍衛大喜,“六小姐!”

楚洛聽到世子夫人跟前侍衛的聲音,心中似是終于踏實安穩,“我在這裏!”

李徹長長舒了一口氣。

只是樂極生悲,還未及反應,一側的兩個侍衛便上前,一把牽住他的缰繩。

艹,李徹忽然意識到,光顧着楚洛了,錯失了最後的逃跑機會!

他先前就應當跑掉的!

李徹心中不甘,還想趁着最後的機會掙紮一次!

但兩個侍衛明顯有經驗,也應當聽說了這只馬的奇特之處,遂牽住了繩索,也按住了它,它動彈不得。

李徹懊惱,他若是死了,就是蠢死的!

***

侍衛領了楚洛回莊子,另一個侍衛将李徹牽回馬廄。

李徹擔心楚洛。

譚孝慣來小心思多,出了這些事情,若是挑明,吃虧的總是楚洛。

他不知楚洛要如何應對,但眼下,他什麽都替她做不了。

李徹在馬廄中站好,忽得想起唐葉,唐葉去了何處?

思緒間,有小厮和侍衛上前,将它牽了出來,并不是唐葉和他早前熟悉那幾個飼馬小厮,李徹忽然警覺起來,譚孝是個睚眦必報的人,眼下他未必動得了楚洛,卻應是要動他。

李徹一出馬廄便跑,但被人握緊缰繩,又用口罩和頭罩罩住。

李徹知曉怕是要出事,耳邊的人亦悄聲道,“這馬壞了二公子的事,二公子要它出氣,你們稍後把馬廄推了,做些痕跡,裝出它撞了馬廄逃走的樣子,二公子那邊便可安穩脫身。”

有人應聲。

這邊的人拖了他就走,就在不遠處的山溝旁,李徹只覺當頭一棒,繼而是接連的棍棒打到身上,頭上,狠狠不留餘地。

它一面掙紮,卻被棍棒打得更厲害,掙紮不開,最後被一重棒打下,打得它站不起身來。趴下之時,被人綁住了四肢,直接扔到了山溝處,滾落下去……

旋轉的四周,跌落的碰撞,李徹已是逐漸模糊。

***

而文山寝殿內,李徹忽得睜眼,撐手坐起,口中喘着粗氣。

“陛……陛下!”內侍官吓得一哆嗦,既而眼中狂喜,“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快喚太醫!”

看着寝殿中的熟悉的幕幕,李徹伸手輕捏眉心,恍若隔世。

楚洛?

他重重攏了攏眉頭,不知早前的是夢,還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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