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醋

文帝再次在東昌侯府病倒,  聽太醫的意思,似是風寒加重。

厲害得時候,從晨間咳到夜裏也無法入睡,  第二日許是又好些,第三日又發起燒來,  反複無常,  太醫都焦頭爛額。

前幾日分明還好好的,卻病來如山倒。

文帝在蘭華苑內靜養了四五日。

期間除了太傅,  封相之外,  便是建安侯和東昌侯來看過兩次。

隔着簾栊,聞見屋中都是藥味。

帳中之人不時咳嗽,  聽起來是很不好。

李徹一面咳嗽,  一面朝東昌侯叮囑,  “朕風寒病重之事,事關機要,  府中一個字都不能朝外人透露。”

東昌侯領旨。

等文帝病倒的消息在朝中傳開,私下不乏有議論聲,  陛下這場風寒怎麽這麽嚴重?

但議論歸議論,朝臣大都聽聽便是,  有太醫在,許是反複的時日長些,  可朝中之事,  陛下倒還都在親自看着,只是人不在京中,早朝暫歇了。

唯有心懷不軌之人,在猜測文帝可是傷勢惡化了?

文山文帝确實遇刺,許是傷勢比聽到的更嚴重,  否則不會連京都不回,才在東昌侯府露面,緊接着便悄無聲息了……

太傅單獨留下的時候,李徹才從帳中緩緩坐起,嘆道,“太傅應當每日多些時候來同朕說話。”

他前兩日還能批批奏折。

這兩日“病得嚴重”,便只能“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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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笑,“陛下龍體欠安,應當多卧床休息,老臣若呆的時間太長,反倒不妥。等過兩日好些了,陛下再去馬場也不遲。”

李徹眸間微滞,轉眸看向太傅。

太傅不會無緣無故提馬場。

果真,太傅低頭笑了笑,“聽聞建安侯府的老夫人,前幾日送了孫女來陛下苑中?”

李徹惱火轉眸,“大監……”

大監連忙躬身,無辜道,“陛下,真不是奴家說的……”

太傅低眉笑笑,朝大監擺了擺手。

大監恭敬退了出去。

太傅笑道,“前幾日陛下讓大監去提點老夫人,建安侯後腳便來了老臣這裏,說陛下自登基之前,便一門心思赴在朝政上,後宮一直無人,朝中都紛紛擔心皇室開枝散葉問題。敲前幾日,他聽說陛下在馬場遇到六姑娘,同六姑娘說了許久的話,六姑娘本就相貌出衆,建安侯遂以為陛下對六姑娘有心思,這才安排了早前的事,卻不想無心惹怒了陛下,連帶着老夫人被陛下提點……”

李徹眸間淡淡,“建安侯是個極聰明人,知曉如何将厲害關系撇清,更知曉他如此說,太傅定會來朕跟前,替建安侯府和老夫人說情。”

太傅低眉笑笑,“建安侯有一句話沒說錯,陛下身邊是當有人了,即便不是建安侯的女兒,也應當是旁人。”

李徹擡眸看向太傅,認真道,“不,太傅,朕很喜歡楚洛,朕想接她入宮。”

***

一連五六日,楚洛都在苑中潛心标注書冊。

大監拿來的書冊不少,高高一摞,她這幾日都未出苑中,就連這幾日在祖母跟前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早前大監的一番話,說得祖母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她去晨昏定省也是給祖母添堵,祖母也不見得會讓她舒服,這幾日氣頭大的時候,她正好避了過去。

有時楚洛都不知道,文帝是不是連這一段都猜到了,所以才讓她在苑中安心抄書的。

但也由得早前的事隐秘,祖母不好同旁的姑娘說起她在做什麽,衆人只道她在似是在替太傅抄書之類,雖不知太傅為何要讓楚洛抄書,但祖母既然默認,旁人也沒有多問。

這幾日,反倒是她在侯府難得清閑的幾日,只用靜心批着書冊,不用擔心旁的事情。

只是聽聞文帝大病一場,這幾日病得越來越嚴重,連帶着府中上下都有些緊張。

她心中也越加忐忑,一直惦記着,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打翻那盞茶盞的緣故……

批書冊的時候,她都有些心猿意馬。

……

第七日上頭,楚洛終于批完書冊。

大監早前是說,她若是弄好,就送到蘭華苑。楚洛特意挑了午後,人少的時候,捧了書冊到蘭華殿外,交給內侍官,“煩請呈給陛下。”

前幾日,內侍官便見過六小姐來苑中,內侍官也見大監對六小姐恭敬有佳。

宮中,最不乏的便是察言觀色,上行下效。

內侍官連忙恭敬應好。

待得她把書冊全部放到內侍官手中,楚洛還是瞥目看了眼苑中,猶疑之際,正好大監路過,“六小姐?”

楚洛福了福身,“大監好,書冊我方才轉交給內侍官了。”

大監意外,“這麽快?”

他是記得陛下給了滿滿一大摞,應是要把這十餘日一道挨過的,卻不想這才第七日上頭。

楚洛颔首。

她其實是想着早些批注完,好借着送書冊來蘭華苑的時候尋大監打聽,文帝是不是真的病得有些厲害?

她尚未開口,大監卻溫和笑道,“陛下早前還說,六小姐若是來送書冊,便讓奴家帶六小姐去苑中候着,他看過之後,六小姐再走。”

大監話音剛落,先前進去送書冊的內侍官快步攆了出來。

見了楚洛還在,似是松了口氣,“陛下剛剛醒了,見了書冊就問六小姐走了嗎?”

楚洛眸間微滞。

……

大監入內通傳。

內侍官則領了楚洛在苑中的暖亭處等候。

暖亭并不陌生,她早前同文帝一處,在暖亭中批過個半時辰的書冊……

楚洛微微出神。

稍許,大監出了屋中,領了楚洛入外閣間內。屋中有很重的藥味,又似是為了掩蓋這股藥味,點了檀木香。

楚洛心底莫名沉了沉。

外閣間的小榻外用幔帳隔開,透過幔帳,依稀能見到文帝倚坐在小榻前,手中握着書冊。

也看到,文帝的目光朝她轉來。

“楚洛見過陛下。”她跪在幔帳外。

“起來吧。”李徹的聲音溫和,又似是因為“病着”,格外輕聲,聽起來,似是在同親近的人說話一般。

楚洛微微垂眸,修長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間錯愕。

再擡眸時,正好見李徹自內掀起幔帳,楚洛忘了移目,他的目光敲與她相遇。

四目相視裏,李徹嘴角微微牽了牽,溫聲道,“是特意來謝朕的嗎?”

楚洛愣愣點頭。

李徹眼底笑意,竟帶了幾分暧昧道,“想怎麽謝?”

楚洛微訝。

……

回苑中的時候,楚洛似是都還有些恍惚。

她今日在蘭華苑剝了許久的葡萄。

文帝就在她一側。

她小心翼翼剝一個放碟子中,他便吃一個,一面‘認真’看着她早前批注好的書冊,似是心無旁骛,只是在她剝得實在有些慢的時候,會轉眸看她。

她趕緊剝快些。

文帝便笑。

只是笑也不出聲。

兩人其實都沒怎麽說話,除卻文帝會問她,這一處為何這麽批,她說理由。

如此,她在蘭華苑中剝了小半個時辰的葡萄……

臨末的時候,文帝頭也未擡,只吩咐了聲,“明日這個時辰再來。”

她怔住。

她今日只是想來看看他,見他無事,她其實……

文帝擡眸看她,嘴角微微勾了勾,“還是你挑時辰?”

“……”

***

翌日,她還是晌午過後來。

文帝依舊是在看她批的冊子,她這回卻是剝了小半個時辰的橘子。

第三日依舊是葡萄。

第四日又是橘子。

楚洛很快反應過來兩件事。

其一,文帝要麽裁了,要麽,從一開始就沒病。

其二,文帝挑食。

大監送來的水果,其實多半都進了她腹中……

到第七日上頭,她批注的書冊文帝都已看完。

文帝沒提她再來的事,楚洛也沒有再去蘭華苑,文帝也沒有讓人再來尋她。

仿佛早前真的就是讓她謝他,不必日後挂在心上。

剝了幾日水果後,便也兩清了。

午後的陽光,依舊慵懶落在窗前,楚洛頻頻走神。

楚洛伸手推着跟前的不倒翁,不倒翁又彈了回來,楚洛再推,他又再彈了回來,周而複始……

直至楚瑤來了苑中,牽着她去看炫彩。

炫彩是楚瑤的馬。

和輕塵不同,炫彩是匹高大的小馬駒,身形很漂亮,毛色也很好看,所以才取了炫彩這名字。

楚洛的馬死了,之後她便一直心情不怎麽好。

前些時候聽說她在給太傅抄書冊,祖母不讓旁人打擾,這幾日午後,她似是都不在,今日楚瑤才拽了她,牽了她馬場中,将手中的馬鞭塞到她手中,笑眯眯道,“六姐姐,以後炫彩既是我的馬,也是你的馬,你就當它是輕塵吧。它雖然沒輕塵聰明,但是比輕塵聽話啊!”

難得楚瑤有心,楚洛笑了笑。

李徹原本正同佟林一處在馬場踱步說着話,擡眸時,正好見到楚洛手中拿着馬鞭,行至那匹叫炫彩的馬跟前。

她上前輕輕撫了撫炫彩,而炫彩也聽話靠近。

午後的陽關正好照在她側頰上,剪影出一道好看得輪廓。她笑了笑,伸手撫了撫炫彩的鬃毛,炫彩果真更靠近了她。

她笑了笑,也未躲開。

李徹頓時心底不知哪桶醋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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