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墨水

這一趟,  李徹醋得實在有些厲害。

他是覺得,他在楚洛眼中應當是不同的。

楚洛說過他通人性,也會同他親近,  但見楚洛同那匹馬逗笑,也伸手撫上那匹馬的鬃毛,  那匹馬上前蹭她時,  她也沒見躲閃,反而眸間笑意更濃,  似是也同那匹馬嬉戲到一處……

李徹心底的醋意都不知道打何處驟然湧了起來,  一直酸到了骨子裏。

眼見楚洛輕撫那匹馬的模樣,他都能想起她纖細又溫柔的指尖,  還有她指腹上特有的溫和與暖意,  她素手撫上他身上的每一處,  都如同一抹清釀一般,順着肌膚滲入四肢百骸,  讓他心底安寧和踏實,他會不由輕掃着馬尾,  也會惬意上前去蹭她的手和臉,甚至貼近她頸間去……

李徹臉色微紅。

她會用側頰貼近他脖頸和額間,  張開雙臂擁他,呼吸間的呵氣幽蘭,  親厚又溫暖。在林間的山洞裏,  她就枕在他身上入睡,踏實而安寧。

他變回來後,她都沒有主動親近過他……

卻去親近其他的馬!!

他才死幾日?!

她心就這麽大?

看着那匹馬同她‘親昵’(其實并沒有)在一處,李徹一張臉似是酸得都要挂不住,一幅羨慕,  嫉妒,懊惱,還義憤填膺的模樣,直接将一側的佟林看懵了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這幅模樣應是在看情敵才是。

而後便見李徹轉身,酸溜溜得語氣道,“這裏亂七八糟的馬太多了……”

“……”佟林嘴角抽了抽,趕緊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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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馬池來,李徹一直在暖亭裏,一面看着折子,一面攏着眉頭。

不遠處,大監同內侍官一處并排站着,兩人都歪着頭,目光直勾勾看着李徹。

內侍官輕聲道,“師父,我覺得陛下這趟從馬池來,心中似是有事。”

大監挑眉看他,“怎麽說?”

內侍官道,“陛下看似聚精會神,心無旁骛,但仔細看,陛下其實看着看着便明顯目光空滞着不動了,還有那杯茶,端起來兩次,都忘了喝又放下,以為自己喝了,又繼續看,一定是心裏在想事情……”

大監伸手推了推他的頭,“臭小子,上道了。”

內侍官笑笑,“師父教的好。”

話音剛落,暖亭裏的聲音傳來,“換茶……”

“快去!”大監推他。

內侍官連忙上前。很快,內侍官端了茶盞折回,置在石桌上,剛要離開,李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眉頭便微微皺了皺,“這是什麽茶?”

內侍官趕緊低頭,“回陛下,兖州白牡丹。”

李徹淡聲,“朕什麽時候要了白牡丹?”

內侍官嘴角抽了抽,似是一幅有些話不知當不當提起的為難模樣,李徹皺眉看他,內侍官揣摩道,“陛下,早前不是六小姐說要換白茶,而後,六小姐就換了白茶嗎?”

而後陛下就一直“病了”,臨到今日才好。內侍官今日特意端了白茶來,陛下自己也都喝了一整晚了,莫不是,先前心思不在此處,所以一直沒有察覺?

內侍官尬笑,又不好戳破陛下在出神一事。

李徹明顯眸間滞了滞,想起十餘日前,楚洛來苑中奉茶的事……

李徹惱火看他,那是他讓楚洛回去換……

李徹又不好明說。

大監見狀不對,連忙上前,朝內侍官使了使眼色,內侍官趕緊退到大監身後。

大監上前,李徹的目光才看向他。

大監光瞥了一眼桌面上茶盞,當即便會意,遂而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都是奴家自作主張……”

大監自幼伴他,親近不必旁人,李徹知曉這是大監在替自己徒弟開拓,而身後的內侍官吓得臉色有些白,李徹微楞,繼而溫聲道,“朕又沒說白牡丹不好。”

大監和內侍官似是都舒了口氣,離遠些的時候,大監才朝內侍官低聲說道,“陛下跟前伺候,光有小聰明不行,你得知曉陛下心思,這白茶,是你當送的嗎?”

內侍官不解。

大監嘆道,“你呀,還缺些火候,日後,同六小姐相關的事情,都慎重。”

內侍官似懂非懂的點頭。

而暖亭處,李徹繼續低頭看着折子,只是先前一盞茶的插曲,他滿腦子都是楚洛的事,目光凝在杯盞上的層層漣漪處,似是再也靜不下心來。

稍許,他收回目光,将折子放回了原處,輕喚一聲,“大監……”

大監一聽,趕緊噤聲,不同內侍官再說了,折回了李徹跟前,“陛下吩咐?”

他幽幽擡眸,“去把楚洛叫來。”

大監眼睛都瞪圓了,陛下,似是頭一回主動要見六小姐。

這……

李徹應道,“就說早前的冊子太傅看過了,随意挑兩本出來,說有問題,讓她在太傅苑中重新批,批完了再走。”

“是。”太監應聲,沒有多問。

兩本冊子,應當批一宿也批不完。

但陛下心思也不好妄自揣度,大監只管照做。

大監去苑中尋楚洛的時候,楚洛才沐浴更衣出來。

早前在馬場同楚瑤一處騎了馬,剛沐浴更衣完,大監便來了。

“六小姐,太傅看了早前的冊子,有兩本有些問題,太傅着急要用,請六小姐去趟苑中重新批一次,書冊有些厚,怕是要到今晚稍晚些了。”大監自己都說得心虛。

楚洛愣了愣,這些冊子應當都是文帝逐一看過的才對?

怎麽會……楚洛羽睫輕輕眨了眨,又想起文帝早前确實是同她說過,他先看,晚些再給太傅,許是太傅這一關沒過。

朝中都說太傅是嚴謹的人。

楚洛歉意,“太傅可有說哪裏有問題?”

大監想死的心都有了,卻還是一臉溫和笑意道,“喲,六小姐,太傅這就沒同奴家說起了。”

楚洛莞爾,“那有勞大監稍等,我取些東西就來。”

大監應好。

等楚洛撩起簾栊去了內屋,大監心中才唏噓一聲,陛下跟前的差實在不好當,今日太傅分明就去了坊州官邸,怕是夜裏都不一定能回侯府來。

陛下是自己想見六小姐,又不想讓六小姐看出來,繞這麽大個彎,無非就是想見人家一眼,同人家多呆些時候……

大監思緒間,見楚洛出了苑中,拿了一件博披風,應是怕夜間風涼的緣故。

大監這才領了楚洛往太傅苑中去。

太傅住的梅新苑同女眷這邊的苑裏離得遠,但同蘭華苑離得近。

梅新苑在去往蘭華苑的路上,楚洛不由想起了前幾日,每日午後去蘭華苑的場景,出神時,便已到了梅新苑。

太傅不在,苑中清靜,只有侍奉的宮女會入內給她奉茶。

楚洛循聲道謝。

宮女笑笑,對她印象很好。

梅新苑內的東暖閣是騰出來做書房的,內裏置了案幾,案幾的臺面很寬敞,筆墨紙硯整齊排列,一絲不茍,足見太傅是嚴謹之人,楚洛眸間微微滞了滞。

墨硯都是幹的,楚洛一手牽了衣袖,從磨墨開始。

等墨備好,才将兩本書冊的其中一本打開,提筆在墨硯裏輕輕沾了沾。

大監說得不假,這兩本書有些厚。她要一口氣批注完,怕是夜間都不能歇下,小寐也只能在東暖閣裏小寐一會兒。

楚洛不敢分心耽誤。

時間一分一毫過去,楚洛一直聚精會神,下筆時批注時比早前都更細致詳盡……

黃昏前後,宮女送了飯來,苑中小厮亦來掌燈。

楚洛擡眸看了一眼,簡單用了口,便繼續手中的事。

苑中應是燭心有些問題,有幾盞點不上,小厮折回重弄。

再等稍後,苑中腳步聲響起,楚洛誤以為又是苑中小厮,便沒有再擡頭,繼續在案幾前伏案專注,一絲不茍。案幾近處,燈盞的微光映在她側頰一處,剪影出一抹明豔動人的輪廓,但偏生這股明豔動人,又浸在了簡單幹淨的書香氣息中,仿佛一幅“脫塵出俗”的仕女奉卷圖。

李徹嘴角微微勾了勾,低眉笑笑。

許是苑中的人駐足太久,楚洛似是覺察,尚握着筆,緩緩擡眸。

正好見得一襲黛藍色的龍袍身影,挺拔秀颀,身後是黃昏落霞,餘晖落在他身上,似是鍍上了一層淡色的清晖,氣度華貴又俊逸出塵。

“你怎麽在這兒?”他的聲音如玉石醇厚,又若磁石低沉有磁性。

似是沒想到她會在這裏。

楚洛原本就跪坐在案幾前,眼下,跪直了身子,低頭道,“早前有兩本書冊的批注有些問題,太傅讓來苑中重修,要修些時候。”

“朕怎麽沒聽太傅說起過?”他似是一面意外,一面入了東暖閣內。

“起來吧。”他溫和的聲音落在案幾一側。

楚洛擡眸,目光正好對上他。

他就她身側,如同那日在蘭華苑的暖亭內一樣。只是那時的蘭華苑中守着侍衛和內侍官,眼下,東暖閣的窗戶和門也都敞開着。只是苑中冷清,除了早前在苑中候着的宮女和同他一處來的內侍官外,再無旁人。

他二人,似是在獨處……

楚洛眸間微怔。

這一次,李徹似是沒有移開目光,輕湊上前。

楚洛心底微微顫了顫,不知他為何忽然這般。

李徹唇角勾了勾,溫和笑道,“墨水好吃嗎?”

楚洛冷愣了楞,似是忽然想起什麽一般,不由伸了伸舌尖,微微舔了舔嘴唇,真是墨汁的味道……

她懊惱阖眸。

他唇角輕輕抿了抿,看着她阖眸懊惱的模樣,早前心中分明不是這麽計量的,卻忽得漾了漾,若春燕掠過湖面,泅開道道漣漪。

眸間亦暖。

窗外,遠處的落日正好栖下山脈,他輕湊上前,溫柔吻上她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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