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惶惶然又是實驗室

幼小的胚胎從一個圓圓的小的看不到的細胞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微微泛着綠色的營養液裏,分裂,分化,成型。

與他一起的是阿乘幾乎同步的成長。

不知何時他能夠有自己的意識了,他微微活動着自己的四肢,眼睛還未發育成型,他卻能感受到阿乘的四肢也在輕輕動彈着,兩個胎兒隔着大半個實驗室,頭微微的超對方的方向傾倒,如果将兩個透明的營養艙移到一起,便能看出他們兩個竟是從幼兒時期便已有日後親近的痕跡。

9號慢慢長大,他會朝0號笑,0號沒有波瀾的眼裏總是在看到9號的時候變得溫柔,他們一個汲取着知識,一個自己不時傻笑着,朝着0號笑着,純淨,燦然。

嬴子涼的心裏瞬間好似有晨陽穿透雲層一般,他微微彎唇,眼角的混沌瘋狂稍霁,竟也跟着9號笑起來。

實驗室裏微微慘白的燈光落在9號的臉上,他和一般的孩子幾乎一樣,自己和自己玩的不亦樂乎,而0號就像是個小大人一樣,每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笑不鬧,他好像生來就明白着人間的種種苦處,說他深邃?卻也不然。他看着世界,卻不曾付出真心,他的心好像被封鎖的嚴嚴實實的,只有在看到9號的時候,溫軟的像一塊美玉。

0號似乎對世界沒有一點期待,他只是追随着9號的影子,眼神執拗,深沉卻同樣溫柔,眷戀,他會在本來是學習的時間裏偷偷從玻璃窗的倒影裏看着9號的一舉一動;他會在9號眼含淚水撇嘴的時候明顯的煩躁不安,他的手會附在玻璃上,每一次的動作都很輕柔,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像是在為他拭淚;他會在自己痛苦的要死掉的時候,伸手,小心翼翼的,又執拗的和9號的手掌貼在一起,好像可以安心,好像這樣他就得以滿足

好像快進鍵一樣,他的眼前劃走的記憶片斷像流水一樣,他徒勞地伸手,想要在捕捉那一點溫馨,那一點溫暖,他縮回手,終究徒勞。

再看見就已經是在深深的院牆裏,蔭翳的樹蔭下,小小的孩子坐在輪椅上,眼神死寂的看着在陽光下奔跑着的哥哥和弟妹。

嬴子涼在一旁,眼神溫軟,指尖移動,那個在陽光裏蹦跑歡笑的是自己,是9號,在樹蔭裏的是阿乘,是0號。

嬴子涼看到一向如墨意氤氲着看不清深淺的眸子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金色的身影,于是阿乘似乎在眼裏也透出幾分歡喜來,他嘴唇張合着,卻一點聲音都未發出來,嬴子涼的心裏似乎被誰掐了一把,他看見阿乘說:

你高興很好。只給我看更好。

對不起,不能陪你歡笑。

你來注意到我吧,好不好。

是啊,阿乘本身還在自閉中掙紮着,嬴子涼半跪着雙臂回環着阿乘的身體,可惜,只是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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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在陽光裏的的孩子,卻好像看不到陰影裏在默默憧憬着的孩子,他蹦蹦跳跳的,無憂無慮,嬴子涼的眼裏浮出心疼,為何一定是我,阿乘,為何你只要我一人的垂憐?

孩子在慢慢長大,眼裏開始有了是非觀念,嬴子涼看到幼小的自己抓着阿乘說:“以後我陪你玩。”

“我是你的大哥啊”這是在阿乘第一次說話的時候,他問自己為什麽遷就他自己,自己的回答。那時阿乘的表情似乎在失落,但是卻好像是一個錯覺。

“你們在幹什麽?!還不住手?!”這是他制止小年和幼妹對阿乘的拳打腳踢時的呵斥,阿乘那時的眼神還是沉沉的,但是總是好像有了一點微茫的光,他就看着自己的臉,手指微微動着,可是他的內心呢?他還是看不透。

“阿乘的世界裏是什麽呢?能告訴我嗎?”這個問題,阿乘總不回答。

“阿乘!咳咳阿乘!”在異火裏他找尋着阿乘,其實阿乘是受不到傷害的,可是嬴子涼就是放不下,他在看見那妖豔的火焰,心裏還是在疼痛着,痛嗎?害怕嗎?他想擁他入懷。

“哥哥永遠陪着阿乘好不好?”阿乘像是害怕,攥緊了他的衣袖,他知道阿乘不像他的印象中無害,可是寵着他,護着他,已經化為骨血中的本能,這種本能也許在胚胎階段就已經存在了吧,所以他說:“好。”

滅就滅了吧,沒有什麽一直能矗立在大地上,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他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一生,這算什麽?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罷了。

他低低的笑着,眼睛裏的混沌與蒼茫似乎沉澱着落在他的心底,最初的震驚與崩潰現在仍舊讓他思維混亂。

他是膽小鬼,他緩緩地活動這好像被凍結着的身軀,他在心裏輕輕說。

嬴子涼是個膽小鬼。

嬴子涼不敢接受這一切。是啊,多麽荒唐?

無父母,無兄弟,無宗族,無歸處。

天地浩大,何以為家?

阿乘知道這一切嗎?阿乘能接受嗎?

在這以欺騙為基礎的舞臺正中央,到底誰是誰非?誰欺騙誰隐瞞?誰拯救誰救贖?

他的世界分崩離析,謊言太脆弱,不留神就會變成捅碎心窩的利刃,一路走來,像是一場夢醒,夢韻唯美,而他的心卻已是滄海桑田,他懷疑着,呈現在他眼前的到底是真是假?他的所作所為裏到底有多少是對的?

忽然間,他就恐懼起來了。

在這漩渦的正中央,他能護得好阿乘嗎?

在這個世界上,他該怎麽做才能不負初心?

突然他又以手扶額,神色裏說不出的扭曲快意。

他奇異的小小聲地微諷着:“也是啊,我的初心已經被負了啊,我哈?不就是個笑話嗎?”

他在虛空中微微握拳,面前矗立着一張等身鏡。

他看到自己白淨的臉,看到背後深淵一樣的黑暗,自己嘴角的笑,眼裏的冰。

他歪歪頭,手指微微舒張開來,指尖微微描畫着鏡世界裏的那張屬于自己的臉,不過是欺騙和虛假罷了,他舔舔嘴唇,不敢置信也好,難以接受也罷。

他一拳打碎鏡子,紛紛落落的碎片躺在他腳下,他垂下眼,眼底一抹灰色,大夢誰先覺?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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