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宮嘉并不想立刻回将軍府,那個院子雖溫暖如春,又有莫檀無微不至的照顧,比初織能幹貼心千倍萬倍,可她卻覺得十分壓抑。

可能是因為莫檀是朱域的婢女吧,南宮嘉無奈地笑笑,所有關于朱域的一切,都讓她忍不住感到畏懼和迫切想要逃離。

徐如意的手下将她送到将軍府附近的小巷中便離開了。

南宮嘉環顧四周,見小巷轉角有一處臺階,今夜正好有一輪彎月斜挂天空,皎潔的月光堪堪照到臺階上,給人一種靜谧的溫柔。

她幾乎未作猶豫,往前走幾步在臺階上坐下。

今夜她只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廣袖裙,因被突然帶走,并未帶任何禦寒之物,可此時南宮嘉卻感覺不到絲毫寒冷,就這麽靜靜地坐在那兒,仰頭望着空中高挂的月亮,竟獨自看出神了。

此處只是林将軍在汴梁的別院,雖一樣冠了将軍府的名頭,各處管制到底比不上正宅。

她如今在将軍府中調養身子,今晚又被高手帶離了府內,如果悄聲離開,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待到明日莫檀發現她失蹤,再禀報給朱域,朱域縱然權傾朝野、勢力頗廣,真正要尋起人來,也要費一番功夫。

此時不走,等到朱域将她帶回睿王府,想要悄然離開,幾乎再無可能。

這樣想着,南宮嘉腦海中漸漸浮現出朱域冰冷殘酷的臉,這樣一個陰沉冰冷的人,如果他執意想要找自己,不出十日,就可以将汴梁掘地三尺,她無處可逃。

況且,母親、兄長以及諸多南宮族人都還在去西北的路上,若朱域想要用母親兄長的姓名威脅自己現身,到時又該如何呢?

南宮嘉嘆了口氣,如此看來,徐如意今夜與她商議的死遁,是最好的法子了。朱域何等聰明,一般的伎倆絕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只有讓他親眼看着自己血崩而亡,在他面前咽了氣,才能讓他徹底相信她死了,她才有機會重回自由。

和自由相比,對于徐如意的猜忌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縱使今晚徐如意騙了自己,給的是可以要人性命的毒藥,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朱域如此看重自己腹中的孩子,想要落胎難上加難,與其委曲求全,生下這個腹中的罪孽後在王府茍延殘喘,倒不如擔着風險信徐如意一回。哪怕最後喪了命,那也是各人自己的命數罷了。

她在睿王府擔着王妃的身份住了三年,這心灰意冷的三年早就讓她的留戀耗盡,此刻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細雪又紛紛自空中落了下來,夾着些風,在女子的發絲上吹過,留下些細密的白色小雪。女子卻恍然未覺,只怔怔地看着蒼茫的夜空。一縷月光映在她白如純雪的臉頰、脖子上,竟隐隐發出些光來,攝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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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黎奉母之命去楚州,今晚才将事辦好匆忙趕回。他以為夜已深,汴梁的街頭小巷獨他一人,他心中正煩悶,故而在安靜的街巷中漫無目的地穿梭,卻不想在此處撞見神仙般的女子。

他甚至都不敢往前,生怕打碎了這一切幻想般的美麗。

天氣寒冷,方才的細雪忽然轉大,紛紛揚揚的成了鵝毛大雪。女子衣着單薄,一身月牙白的衣衫并不名貴,卻更顯她瘦弱嬌小,隐隐有仙人之姿。因身體受寒氣侵襲,女子忍不住手捂胸口咳嗽起來。

朱黎猛然從癡望中回過神來,也顧不得不守禮數了,他連忙快步向前,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蓋在了女子的單薄的身上。

南宮嘉正難受地咳嗽,忽然身上一暖,等她回過頭去,便見着一位男子将他的狐裘披在自己肩上。那男子一身純白暗紋袍子,銀色的發冠中鑲着顆泛着奶綠光澤的夜明珠,在這月色下奪目極了。

幾乎是一瞬間,她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當朝三皇子,皇後唯一嫡出之子朱黎。

南宮嘉立刻站起身,想要将狐裘歸還,這樣一個身份貴重的人,她不能和他有任何交集。

朱黎以為是自己的逾矩吓壞了女子,連忙恭敬行了一禮,抱歉道:“姑娘切勿責怪,在下并無惡意,只是見姑娘獨自坐在雪中咳嗽,穿得又這般單薄,所以才将狐裘解下讓與姑娘。”

對于朱黎,南宮嘉其實是有一些了解的。她幼時常常雖祖母進宮,有幾次在皇後的宮中見過朱黎幾回。

朱黎從小待人便謙恭,那時她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朱黎也不過十二三四,他的性子卻已非常謙和沉穩,作為皇後唯一的皇子,從小便被寄予厚望,經常被關在書房中學習經文和皇室禮儀。

每次相遇,朱黎總是規規矩矩叫她一聲“嘉妹妹”,她也恭恭敬敬回一句“黎哥哥”,問候過後,朱黎繼續回書房溫習功課,她便帶着同行婢女在院中踢毽子、蕩秋千玩,兩人再無其他的交流。

幼時的南宮嘉性子活潑,甚至可以說有些驕橫,她總覺得這位“黎哥哥”悶得很,不好玩。

有一次,她正和婢女玩躲貓貓,調皮的她竟躲到了朱黎的書房內,正撞上朱黎一人在桌案上羨慕的神色,她便知道,朱黎的日夜勤讀、時時刻刻循規蹈矩亦并非自願。

後來祖母去世,南宮一族和徐氏後族在朝堂多有沖突,她也無法再随意進宮,便再也沒有進宮見到過朱黎。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朱黎的眉眼已經徹底長開,也許從小便關在書房中苦讀學習,他神色溫潤中總夾着些憂郁。

見她兀自發呆,朱黎又開口:“姑娘?”

“多謝公子的狐裘,我……”南宮嘉正要表明身份,見朱黎并未認出自己,又改口道,“我是林将軍府的婢女,今夜正好不當值,本想出來閑逛逛,卻想不到在此遇到了公子。”

夜深人靜,男子解下狐裘讓與女子,南宮嘉不會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她故意隐去自己的真實的身份,是為避免麻煩。故意稱自己是将軍府婢女,是因為知道,一個卑微的婢女身份,足夠讓朱黎放棄其他多餘的念頭。

果然,朱黎神色淡了下來,指着不遠處将軍府的後門,說道:“既如此,外面雪大又冷,姑娘還是早些回将軍府裏避避寒吧。”

日子過得飛快,一月已經過去。她昨日收到初織的來信,母親與族人們已經安全到達西北,這一路上并不太平,處處危機四伏,可每次兄長只要亮出一塊腰牌,就會忽然出現幾十名黑衣護衛,那些黑衣護衛個個都身手不凡,不過幾個來回就将所有的偷襲者節節敗退。

初織只是一個婢女,南宮昊自然不會透露腰牌的來歷,這封書信幾經輾轉,在路上并不十分安全。

南宮嘉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當看到遇襲之處,心還是會忍不住糾起來。索性兄長頗有能力,竟不知何時召集了這些高手,才化去了流放之路的重重兇險。

她将信小心地放入妝臺的暗格,又拿出上次徐如意給的藥瓶,從裏面倒出最後一粒丸藥,就着茶水喝下。

說來也奇怪,這丸藥本就是活血通經,催婦人下帶的,可這一個月服下去,除了臉色紅潤了些外,竟沒有其他任何的感覺。

何時才能真正血崩死遁呢……算算日子,今晚朱域應該回來林将軍府,如果正好在他面前上演一場生死相別,那就再好不過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院門外傳來低低的呼喚聲。南宮嘉往左右一看,莫檀去了後廚房端一早就煨着的燕窩,莫桑上次受鞭刑還沒好全,這個時間應該是去換藥了。

後院之中,只剩下南宮嘉一人。她再三确認沒有其他人,連忙輕手輕腳地走到院門,問道:“你是誰?”

那人見南宮嘉回應,語氣松快起來,從門底下的縫隙中遞過來一包藥:“南宮姑娘,這是小姐吩咐奴婢拿給您的藥粉,今夜用熱水沖服,一個時辰後必定血崩,到時小姐會将你的‘屍體’送到城外的莊子上。”

南宮嘉忽然就認出了那婢女的聲音,這是徐如意的貼身婢女玲兒。她連忙彎腰接過藥包,正要問問到莊上後該如何,身後卻傳來莫檀的聲音:“小主?”

南宮嘉連忙将手中的藥包藏入袖中,回身鎮定地笑道:“我看這門被風吹得一搖一晃,吵人得很,便出來看看。”

莫檀并不懷疑,只覺得今日的南宮嘉比平時親切許多,連忙拿出狐裘,将她捂嚴實:“小主要關門,也要顧慮着身子些,這幾天泡溫泉好歹調養過來一些,切莫再受寒了。”

南宮嘉的心思全部在着,她緊緊捏着袖中的藥包,手心微微出汗。過了今晚,她就可以自由了。

南宮嘉等了好幾個時辰,坐立不安,最後終于等到了傍晚時分,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藥包,将裏面的藥粉盡數倒入碗中,又用清水沖開。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傳來,仔細一聞,還有幾種從未聞過的香氣夾雜着傳來,她靜靜看着杯中泛着淺褐色的藥水,似乎在看着一碗救命良藥。

忽然前院一陣嘈雜,夾帶着急促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南宮嘉猜測應該是朱域回了将軍府。

平常朱域總要在将軍府的書房呆上一會兒,天色全黑之後才會來她的院子看一眼。

也不過是看一眼而已,甚至都不發一言,坐一會兒就走,他似乎在看一個囚犯是否還安好一般,确定無異常之後便冷漠地離開。

朱域利用她掣肘族人,也真是耗盡心思。

只是今日略有不同,聽腳步聲,朱域應該是一進将軍府就直奔她的院子而來,南宮嘉皺了眉頭,不知他這次為何一反常态。

不過,既然他都來了,這藥也該喝了。屋子的門關着,她看了一眼屋外晃動的人影,端起桌上的那碗藥就要喝下。

“砰!”一聲巨響,屋子的門被大力撞開,因為撞擊太厲害,那門吱吱呀呀歪在一邊,明顯是壞了。

朱域一臉陰沉地看着南宮嘉,眸中似有寒冰:“你在喝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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