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域安頓好南宮嘉之後,當夜便離開了将軍府。

莫檀則留下來照顧南宮嘉的一應起居。

身為朱域的貼身婢女,她其實是不需要留下的,睿王府中的得力婢女衆多,哪一個不是心思細膩,頗有身手。再不濟,林将軍府裏的下人也是可以借來一用。

兩府中人,不管選誰去伺候一個已失寵的廢棄王妃,都是綽綽有餘。

想到此處,同為暗衛營的莫桑心中便有些不服,她抱臂靠在雕花紅柱上,對莫檀說道:“你是咱們暗衛營數一數二的高手,這幾年憑着本事得以在殿下身側伺候,可這次殿下竟然讓你留在這荒涼的地方伺候一個廢妃,真是浪費了你這一身好才能。”

莫檀手裏端着一臉盆熱水,正要端進屋給南宮嘉溫手,聞言便停下來:“殿下既然安排你我在此,必定有他的打算。這幾年咱們在殿下身邊應該也清楚,殿下做的每件事,行的每步棋皆是環環相扣,埋盡伏筆。”

“話是這麽說,可……”莫桑撇撇嘴,瞧了眼屋內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人兒,“可你瞧裏面那位,每天就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半天都不帶動一下,卻安排咱們倆一內一外好生看護着,豈不是浪費了!”

兩個暗衛營的絕頂高手,正事兒不幹,卻整天守着這個病怏怏的美人兒,她倒寧願替殿下幹一番刀口舔血的大事,總好過每天都看這個木頭人無趣得很。等她日後回到暗衛營複命,同僚們還不得笑話死她!

況且殿下派他們倆細致入微地看護着,那小丫頭還不一定領情呢!成日間淡漠疏離,拒不配合的态度,滿滿都是敵意。

她想着想着更加覺得,自己眼下是在林将軍府白白耗費了好幾天光陰。

“莫桑,慎言!殿下的心思不是我等能夠揣測的。”莫檀低聲打斷了莫桑的思緒,不再停留,徑直往屋內走去。

屋內溫度很高,雖然外頭大雪飄飛,裏面卻溫暖如春。

只見南宮嘉仍閉着眼躺在榻上,聽到聲響也沒有絲毫反應。

莫檀知道她在裝睡,便将水盆放在小幾上,輕聲說道:“小主,奴婢打來了熱水,您溫一溫手吧!”

前幾日,将軍府的太醫診斷南宮嘉寒氣頗重,除了每日溫泉浴之外,也要時時用溫水養一養手足,好讓暖意滲透皮膚到達內裏,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南宮嘉方才慢慢睜開眼,眸子裏似有朦胧霧氣,她并不起身:“我不要溫,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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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這大冬天的,屋子裏炭火燒多了容易幹,還是溫一溫去下幹燥吧。”莫檀好言相勸,說着便上前去把南宮嘉扶着坐起來,複又将水盆挪過來,伺候着将她的手浸沒在溫水裏,瞬時一股暖意瞬間直達南宮嘉四肢。

莫檀手中不停,輕輕地順着南宮嘉手指的指節按壓,這幾日小主進食很少,每天除了勉強吃幾口,剩下的時間都躺在榻上不聲不響,了無生氣,好像一個活死人。每當莫檀進屋伺候,南宮嘉雖然嘴上拒絕,卻還是順從地任莫檀安置。

就像現在,南宮嘉虛虛坐着,安安靜靜地看着那盆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莫檀柔聲勸道:“小主這幾日瘦了許多,為了腹中的孩子,還是多吃些好。”

“莫檀,你之前很讨厭我吧。”難得的,南宮嘉竟然主動開口跟她說話,只是說的話,卻不是回應方才的話題。

莫檀愣住了,她不明白為何南宮嘉會突然如此問。

在廢王妃之前,她的确是有些不喜南宮嘉的。殿下明明對她無意,南宮嘉卻還是無所顧忌地巴巴地趕上去,最後碰一鼻子灰,每次都落寞地離去。

很多次,她在書房門口,連殿下的面都沒見着,千金小姐的性子又忍不住上來,在外面大哭大鬧,最後弄得尴尬收場。

但有時,莫檀又會有些可憐南宮嘉。在成婚後的很長時間,不知怎麽的,南宮嘉開始迅速地沉默,主動來書房尋殿下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她想,也許是這位從小受盡寵愛的南宮大小姐,終于耗費了自己所有的熱情,開始面對現實,明白殿下真的無意于她了。

所以後來,莫檀看到徐如意頻頻出入睿王府,可以輕松進入書房見到殿下的時候,她的心裏是惋惜的。

論才貌品性,家室地位,南宮嘉遠遠在徐如意之上。也許是造化弄人吧,莫檀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氣,眼前這位堪稱容貌驚豔,才情濃厚的美人,算是真心付錯了人。

殿下這麽高深莫測的人,又怎麽會因為一個女子動心呢。

南宮嘉并不知莫檀內心正思緒翻湧,繼續說道:“你日日跟在朱域身邊,想必也見多了我在書房門口吃閉門羹地樣子了吧。”說完,她自嘲地笑笑,“現在想起來,也真的好笑,其實從成婚那晚我就該明白的,有些人終究是握不住,就像手裏的沙,握得越緊,消失得越快。而我就更慘了點,沙子沒有消失,卻揚在風中,讓我本就擁有的東西也面目全非。”

莫檀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其實她并沒有錯,只是遇錯了人,付錯了心。只是恰巧,她心儀的那個人,只有天下,只有利益,從沒有兒女情長罷了。

“莫檀,我累了,想歇會兒。”南宮嘉也許是說累了,眉宇間有了倦色,她揮揮手,将自己擦幹的手藏進了被褥,低頭不再出聲。

莫檀點頭應聲說“是”,也不再打擾,快速退了出去。

她剛一出院子,莫桑卻不見了蹤影。

莫檀喊了幾聲,沒有任何回應。她搖搖頭,心想莫桑大概因為實在無聊,出去散心去了,也就不再管她,回前院處理暗衛營搜集到的情報。

莫檀前腳剛走,一名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潛進了屋子,奔着南宮嘉而去。

南宮嘉本因就精神不佳,正在榻上假寐,忽然一個冰冷的氣息靠近,發現不對時已經來不及。她被黑衣人扛在肩上,迅速撤出了屋子,外面冰天雪地,南宮嘉衣衫單薄,忍不住渾身發起抖。

黑衣人身手極佳,扛着南宮嘉飛過幾個屋檐後,在一處荒僻的庭院落下腳。

南宮嘉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忍不住低呼出聲,還未等她起身,便有一個嬌媚的聲音傳來:“南宮嘉,我還以為你早死了呢,沒想到在林将軍府日子過得不錯啊。”

這聲音對南宮嘉來說再熟悉不過,自己三年多來,每一次都與這聲音争來鬥去,只是現在,她已經無意再與之進行口舌之争了。

早先因為心中吃醋,見不得朱域對徐如意另眼看待,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出言嘲諷,貶低徐如意的出身,暗諷她勾/引朱域,與勾欄女子無甚區別。

只是如今,她累了。家族至此,她再沒有理由因為這個男人争風吃醋。相反,自從爹爹喪命,族人被流放,她的心裏對朱域,就只剩下恨了。

見南宮嘉沒有反應,徐如意沒有像之前那樣繼續嘲諷:“我知道你不想待在林将軍府,更不想回睿王府,而我正好,也不想你回來。”

南宮嘉看着徐如意,好像在看一個笑話:“丞相小姐是要開恩放我出府嗎?你怕是連朱域這關都過不了。”

“這個自然是行不通的。”徐如意笑了笑,并不動氣,“我今日特地避開府中的高手,差人将你帶來,是為了與你談一樁交易,交易成了,保不準你可以偷偷潛出王府,再也不用回來。”

“你是說……”南宮嘉略一思索,驚訝開口,“死遁?”

“不錯。我已找太醫求證過,自古女子有孕便是兇險萬分,你體內寒毒很深,危險更甚,若你在有孕時血崩而亡,沒有人會懷疑。”

徐如意似乎很自信,示意身後的婢女将一個藥瓶交給南宮嘉,“這瓶就是我暗中找來的藥丸,你日日服用,不出一月,就會有血崩之症。待域哥哥相信你已死,我便會命人将你偷偷藏起來,在悄悄送你出城,從此以後,你就自由了。”

南宮嘉将信将疑,卻還是接過了婢女遞過來的藥瓶,她有些心動了,只是不知徐如意為何會這般好心。

“你還不知道吧,域哥哥已經向聖上賜婚于我。”徐如意很是得意,眼中卻流露出一些狠厲,“若我日後嫁入王府時,你生下的長子或長女來礙我的眼,我定然不會罷休。域哥哥一手設計,讓你父親下獄丢命,你也不願生下他的孩子吧?所以,我們是各取所需,多好。”

吃了這瓶藥,落了孩子,假裝自己血崩而亡,成功了就是天高任鳥飛,從此和朱域徹底劃清界限,她能重獲自由了。

萬一失敗了呢?那就是被朱域察覺,又重新回到那壓抑的王府,做一個受人唾棄的廢棄王妃,過着連一個普通婢女都不如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不正是自己在過的嗎?

再或者自己用藥過度,弄假成真,真的血崩喪命。南宮嘉想到此處,自嘲地笑笑,這樣茍延殘喘的日子,還不如死了痛快。

“好。”南宮嘉不再猶豫,她第一次收起了對徐如意的排斥,“一月後,我給你一個幹淨的王府,而你,也送我自由自身。”

徐如意眯起眼,看着南宮嘉越行越遠,終于變成遠處的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見了。

她想起自己和朱域此次的婚事,也是各取所需的一場交易。

徐丞相府支脈龐大,她雖是庶女,卻自小聰慧,身靠着最強大的一脈旁支,一路使盡手段,終于站到了朱域的面前。

朱域利用她,利用她身後的徐府旁支的力量,去對抗、瓦解三皇子朱黎及皇後的徐府直系的勢力。

而她,一個從小生活在泥潭裏的卑微庶女,最想要的便是名分地位,所以,作為交換,朱域把能給的名利都給了她,哪怕她的條件之一是廢了南宮嘉,他也一口應允。

徐如意和南宮嘉不同。南宮嘉這個蠢女人從始至終都在奢求丈夫的疼愛,可像睿王這樣的人,又何談愛慕情誼呢?

徐如意看透了這一點,她只要名分和地位,這些東西只要睿王爺給了,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這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共赴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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