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整棟大樓陷入一片漆黑。
沙耶羅以極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從人群裏接近了目标,從腕表裏拉出一根鋼弦,在舞池陷入一片漆黑的瞬間,猛地勒住了目标的脖子。
痙攣,抖動,無聲掙紮,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如同死神獵取靈魂。
燈光便恢複了常态。
吧臺之上,一個人靜靜僵坐着,還保持着死去瞬間的姿勢,脖子上有一道已經發黑的血痕,舞池裏剎那間爆發出了一陣騷亂。持刀的朋克青年們紛紛四散開來,尋找可疑的兇手。
赫洛跟随着往外奔逃的侍應生沖向安全通道,冷不防被一個人伸手拽入懷裏,鐵箍般的大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腰。
“接下來我們去哪?結婚嗎?”
赫洛貼緊身前人的背脊,在飛行器的轟鳴中問,沙耶羅沒有回應他,而是加快了速度。
飛行器拐了個彎穿過布魯克林大橋的上空,朝橋下俯沖而去,紮進了水裏。沖擊氣波劈開水流,令他們乘風破浪地沖向海平面上一輪冉冉升起的旭日,在一波一波浪頭中放緩了速度。
“這就是特工的生活?”赫洛靠着身後人的背脊長舒一口氣,望着沿岸高高的防護牆上變幻着的全息市景,腳随着飛行器的起伏一搖一蕩,“沒有我想象中的困難。我有信心勝任你的搭檔。”
沙耶羅握着油門的手緊了一緊,不置可否。他傾斜車身,飛行器在海面上拐了一道大彎,朝岸邊靠去。
晨光漸漸灑滿他們周身,将海面染成了炫目的金色。赫洛擡手遮住光線,半眯起眼,感到濃重的困意漫了上來。
他轉過去趴着沙耶羅寬闊的脊背,卻在望見防護牆的城門上顯示出的單詞的剎那睡意頓消,豁然變色——“歡迎來到紐約市。”
他身子一歪,幾乎從飛行器上掉進水裏。
沙耶羅要送他去上大學的決定,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這個男人一向說到做到,控制欲強得可怕,以往即使他再執拗,他們倆的争執也總是以他落敗而告終。而這一次,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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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躍而起,翻到駕駛座上,劈手搶過操縱柄,扭頭甩了一記眼刀:“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聽得懂,沙耶羅,我不去上什麽大學!我想成為一名駭客、一位特工,成為跟你一樣的存在,與你并肩而行!”
“cia和荊棘天堂都在找你,這是唯一保護你的方法。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個新的身份,讓你在這個學校過一個普通大學生的生活。”沙耶羅咬住他的耳垂,低沉的聲音獵獵風聲貫穿他的大腦,“下個月我會來看你。”
赫洛怒極反笑:“下個月?然後再等一個月?像探監一樣是嗎?”
飛行器沖上大橋,在人行道上停了下來。
“我說了不要就不要!難不成你能綁我去嗎?!”
他跳下去,将沙耶羅甩在身後,抓住一塊石頭狠狠扔向海面,由近及遠一連激起好幾串水花——像沙耶羅當年教給他的那樣。
“是啊,沒錯,你有權力這麽做。安排我的人生。”他退了幾步,攤開手,海風把一頭銀發吹得淩亂飛舞,“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包括命。而我除了你,什麽也沒有,噢,當然,還有我的基因所攜帶的天賦。”
他定定地站在那裏,抱緊胳膊。
不遠處的防護牆上,關于克隆奴隸的廣告正在循環播放着,各色各樣的裸體像商品一般陳列在玻璃艙裏,脖子上戴着閃亮的項圈,驟然刺痛了他的眼睛,所有不堪的記憶潰爛般在腦海裏擴撒開來。
“我不想再去承受那些非議了。克隆奴隸,男妓,寵物,娈偶……這些詞,我聽得夠多了,它就像恥辱的烙印一樣打在我的骨髓裏。在我還小,還不知道這是事實的時候,我還可以自欺欺人,而現在呢?”
沙耶羅走過去,他擡起頭,眼角被遠處的晨曦照亮,閃閃爍爍的。
“你在那裏不會受到歧視。”高大的男人低下頭,伸手拂過他的眼角,欲言又止似的頓了一頓,“那裏有很多你的同類。”
“同類”。
這個詞剎那間像一根無形的此紮到了赫洛,他睜大了眼,錯愕地退後了一步:“你要送我去什麽地方?”
“安全的地方。”沙耶羅一伸手扯住他的衣領,“等避過這陣風頭,我就帶你離開。”
赫洛狠狠打開他的手,一步一步退到護欄,張開雙臂,沙耶羅逼上前去抓他,卻被他一閃身躲掉,跳到護欄上方。
“又是這樣,讓我等?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沙耶羅,你明明說帶我回美國就跟我結婚,現在卻要把我送去什麽奇奇怪怪的地方待着!六年前你也是這樣,說在我滿十八歲之前就會回來……結果呢?”
“我二十二歲,跑到了外太空才再次見到你!”赫洛搖搖頭,眼圈發紅,“假如不是我那麽拼盡全力,是不是我得等一輩子?”
沙耶羅緩緩逼上前去,盯着他的腳:“我會跟你結婚,但不是現在。你先下來,我們再讨論這件事。”
赫洛一動不動:“我不要像個貨物一樣被你扔來扔去!假如你覺得我在你身邊是一種負擔,我會幹淨利落的離開,絕不給你找任何一點麻煩。反正我也是原本不該誕生在這世上的存在,死掉也沒有什麽關系!”
“你給我下來!”
青年逆着旭日的身影單薄得不真實,仿佛随時都會縱身一躍化成一縷煙霧消失。即使知道從這裏落進海裏也不會有生命危險,沙耶羅仍然聽見了自己攥起的手指骨節發出了緊張的咯咯聲。
他瘋了,而且瘋得不輕。被這小子逼的。
随着他的逼近,赫洛在護欄上緩慢地挪動腳步,身形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像站在刀尖上跳一場驚心動魄的舞蹈。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幹這種偏激又幼稚的事,沙耶羅總是能輕易地令他頭腦發熱,變成一個只受本能驅使的白癡。有時候他只是一心只想試探他,傷害他,刺激他,當看見沙耶羅為他失去自控對他洩露情緒的樣子——哪怕只有一瞬間,也能令他獲得一種飲鸠止渴的巨大滿足感。
這個時候,心裏的那個大洞被填補上一丁點,讓他不至于陷在裏面那麽深,深得沒法自拔,只能仰着頭乞求他的造物主施舍雨露。
他從沒有告訴過沙耶羅,為了這點滿足感,他情願拿命去賭。
可那個大洞,只是經年累月地越變越大,怎麽也填不起來。
歸根結底,他們終究是不對等的。他對沙耶羅的情感需索就像吸血鬼那樣貪得無厭,而沙耶羅卻像澆花,不肯給予太多,也不許他自由生長。
“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吝啬?”
他盯着沙耶羅,沒有問出這句話,只是無聲地用質問的眼神望着對方,極淺的瞳仁迎着朝陽,純粹得一絲雜質也沒有。
沙耶羅被他看得失神了一剎那,就看見他張開雙臂,像飛鳥般縱身一躍,他一個箭步撲上去,把赫洛一把摟進懷裏,兩個人一起墜進了海裏。
一道海浪打過來,赫洛趁機掙開他的懷抱,沙耶羅沒抓住他,浪頭一過就找不到人影在哪。他慌了神地叫他的名字,潛下水去,看見不遠處随波逐流的人影就發瘋的游過去,把他的手緊緊抓在。
陽光籠罩海岸線的時候,一對糾纏的身影爬出了水面。
沙耶羅按住懷裏一邊咳嗽一邊試圖掙脫他懷抱的家夥,俯身把他壓在沙灘上。赫洛渾身濕漉漉的抓他身下亂動,一頭銀發散亂,像一條擱淺的人魚般美得攝人心魄。沙耶羅盯着他,覺得自己就像被人魚蠱惑了的水手,要是這小子真得要去死,他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他一起去。
原來已經彌足深陷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