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95.
當晚的錄制大致能稱得上順利,除了排練現場臨時出的一個小小意外。那是須旭在排演時撞上了伴舞,伴舞躲避不及,當場就摔到在舞臺上,發出砰地一聲響。工作人員們心驚肉跳地圍上來,首先檢查須旭是否安然無恙,稍後,才有人反應過來,一臉過意不去地去扶那個還卧在地面上的伴舞演員。那伴舞應當是不幸扭到了腳,額頭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滴,但依舊笑得堅強,自己勉勉強強爬起來,向須旭致歉。須旭沒什麽表情,只是退後了一步。這一步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心裏暗忖,看來是沒法原諒。其實,大夥都心知肚明先犯錯誤的到底是誰,須旭開着小差,走位漸漸變形,才導致本不該發生的意外。編導過來解圍,順道驅散看熱鬧的,彩排才又正常進行下去。
楊鷗和邢望海一直在後臺,自然沒有親眼所見這場面。但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們竊竊私語,果然,不出半刻鐘,他倆已經囫囵知曉了事情經過。楊鷗聽旁人轉述時,并沒有凸現出更特別的情緒。待只有兩人後,楊鷗就開始走神。邢望海立刻意識到,如果不現在挑明問題,那麽以後的任何時刻,始終有一根刺,鲠在喉嚨裏,刺着楊鷗和自己。這是不健康的。
“你還在意他嗎?”邢望海平靜地問。
楊鷗明顯僵滞了幾秒,随後,擠出一個笑。這個笑很難看,飛快地從唇邊消失,甚至還帶着幾分無奈。
“鷗哥,你可以說實話,我不會介意。”
“不是在意,”楊鷗搖搖頭說,“我只是覺得......須旭還是那副老樣子,一點兒也沒有改變。”口吻絕對不捎帶懷念意味,反而是失望語氣更濃。
邢望海盯着楊鷗,除去演戲之外,很少見他這樣肅色,心裏不免有些觸動。
楊鷗苦笑一下,“你不要誤會,我和他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其實根本不想在你面前提起他。”他甚至是厭惡這段戀情的,在沉寂休息的那段時間,不停反省自己,為何當初會陷入得那樣快,像是發了一場熱病,燒得什麽也看不見,看上去一定慘不忍睹。但他無法抹去事實,他就是同那樣一個人,背叛過自己的人相愛過。他還是被率先抛棄的那方,被迫離場的姿态難看得不像話。
“我明白了。”邢望海适當地劃下句號,讓尴尬的對話結束。他不想令楊鷗為難,即使自己正惶惶不安。他在心裏安慰自己,一切都需要時間,才能迎刃而解。
錄制結束,已經是深夜。兩人在後臺匆匆告別,各自返程。
楊鷗坐在車後排閉目養神,蘇敏敏忽然一驚一乍起來。
“哇——哇——”
緊接着,楊鷗聽見蘇敏敏自言自語,太不可思議了。
他緩緩睜開眼,看向小丫頭所謂的“不可思議”。前方的車窗都打開了,深夜的風和溫度都蹿進了車廂,靜谧深沉的天空中漂浮着青煙一樣的雲朵,還有垂直落下的光束。光束像零零散散的流星雨,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至大地。後來,楊鷗才知道,這種現象叫做暖夜燈柱,天空積累着大量與地面平行的冰晶,在某個晴朗的夜晚,反射出人間的燈火。
這是屬于夜晚的海市蜃樓,只在城市上空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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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蘇敏敏發現楊鷗也被吸引了,“是不是很美,很特別。”
楊鷗沒有說話,淺淺笑了一下,他忽然很想把這一剎那同邢望海分享。他想到剛才分別時,邢望海欲言又止的眼神,盡管沒有道明,可目光裏有種意味,是擔憂,是不舍。邢望海原本應該是沒有煩惱的人,他卻讓他充滿愁緒。這可真不應該。
楊鷗拍了一張照,發給邢望海,寫道,這是今晚的天空。
邢望海到家後才瞥見楊鷗的訊息。他走到院子裏,仰頭向西方張望,努力尋找楊鷗所見的那片奇觀。城市上空的夜,不是完全的黑,更類似深藍。天際線無限延長,雲朵高懸,光柱若隐若現,他終于看見了。
楊鷗一直在等邢望海的回複。手機震動的那一瞬間,他飛速接起。
“我看見了,鷗哥。”邢望海說,“真美。”
楊鷗微微有些羞愧,“你之前跟我說過,沙漠裏的天空也很美,那些星星離地面很近,像是一不小心就要掉下來。”
“是啊,”邢望海輕笑,“以後我們一定要去看一次。”
“好,我答應你。”
頓時之間,邢望海了然,覺得沒什麽好計較的了,畢竟,能與現在的楊鷗分享一片天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他不應該随意豎立假想敵,再做些毫無意義的猜測。
邢望海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月光灑在他的肩上,掉在地面,使一切都看起來一塵不染。
“鷗哥,我愛你。”
楊鷗微微一怔,覺得從喉嚨至唇間火熱地燙了起來。他忽然有一種沖動,如果可以毫無顧忌,真想帶着邢望海逃離,天下這麽大,總能找到一處不被人打擾的地方。
“我也愛你。”楊鷗說。
《夢中人》順利收官後,劇組重召演員們,舉辦了一次專門面對粉絲的答謝會。楊鷗是壓軸發言,被安排在邢望海之後。
他其實有事前寫稿,卻還是拉拉雜雜說了許多,從在劇組的點滴,到殺青時的不舍,楊鷗深吸一口氣,繼續剖開心扉,“我啊,老實說現在是有些受寵若驚的。你們應該知道,以前有段日子,一直都在遇到瓶頸,所以後來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等待。那個時候,身邊充斥着一些聲音,基本上都是對我很不看好,認為我太肆意妄為,活該。後來,自己沉下心來,再去學習,重新回歸到課堂,順着直覺走,才發現人的能量其實是無限的。我最近接受采訪時有遇到一個問題:回頭再去看曾經,有沒有遺憾的地方。我覺得還是有的,那就是在和角色建立聯系上,以前做得不夠好,只知道傻傻地照本宣科。現在呢,有了更多經歷,心境也改變了不少,不懂的就去問,厘不清的就靜靜觀察,找出正确的思路,去适應角色,把角色就當成自己,活成角色……”
說到動情之處,他有些哽咽,眼圈泛紅。粉絲們在臺下看得心疼,鼓勵他,大聲為他打Call。
楊鷗笑了一下說:“當然啦,只是拍戲限定期會這樣做。我看見許多粉絲給我留言,問我以後有什麽打算,我其實目标沒有定得很偉大,只想一步一個腳印,踏實地走下去,現在除了心懷感激,感謝你們對我的支持以外,我還希望能有時間多多思考。”
邢望海很少跟楊鷗聊到過去,所以當楊鷗将“過去”放到大庭廣衆之下聊起,讓他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說不清楚,就像是一個優越自信的人,突然停下告訴旁人我累了,看上去是将脆弱示衆,卻也是一種坦誠,甚至可以稱為突破。
最後一首大合唱,舞臺燈光從側面打過來。楊鷗用餘光瞥見邢望海的輪廓,平時高挑的身形現在籠罩了一層毛茸茸的光暈。
楊鷗感到邢望海看了過來。在舞臺的掩護下,他們默默對視。邢望海的眼睛在表白。楊鷗知道,自己就是在這樣的目光裏,發亮閃耀。
96.
第一階段的營業期即将進入收尾階段。楊鷗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進組,一切工作都在緊張有序地進行。
這天,徐幻森難得聯系他,單刀直入,邀他參加一個商務晚宴。
“我得看看行程,有沒有空檔。”楊鷗有些為難道。
徐幻森“啧”了一聲,佯怒,“你現在可真是一飛沖天啊,我親自來約你竟然還約不到!”
楊鷗笑,“你不也一樣?我有一次參加活動碰到郝臺長,聽說你的那個綜藝拉到挺牛的贊助商,他挺高興,一直誇贊你眼光好執行力強,這檔節目有成為爆款的可能......”
“得了得了,”徐幻森嘆了一口氣,“場面話聽聽就可以。”
楊鷗聽出徐幻森語氣裏似乎有故事,“怎麽?有難處?”
“也不算吧......”徐幻森疲憊道,“你最近有看新聞吧,嚴岩出事後被拘留了,直接黃了我這邊,我本來邀請他作嘉賓的,現在出現一個漏,我得找人救場,填進去。想來想去,我覺得你和他差不多風格的,最合适不過。”(1)
國民電視劇男神嚴岩疑似殺人,當初警方通報一出來,的确震驚了大半個娛樂圈。
楊鷗蹙眉,思索片刻後道:“你把商務活動流程發過來吧,我讓助理争取排一下,看能不能協調出空檔。”
“那可真是幫了大忙!”徐幻森總算笑出一聲,“欸,你最近怎麽樣?”
楊鷗打太極,“什麽怎麽樣?”
徐幻森嗤他,“還能有什麽,跟你那個小朋友相處得怎麽樣呗。”
“挺好的,你關心這個幹什麽?”
“喂,大哥,你到底有沒有心啊!”徐幻森嘴上雖罵罵咧咧,心情卻變得不錯。
兩人閑扯了幾句,就匆匆收線。現在都是大忙人,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來用。
這是多個品牌方聯合的商務晚宴,主題是慈善,出席的大部分是楊鷗熟悉的面孔。楊鷗甚至還見到了萬紫芳,女皇一樣,享受衆星拱月的氛圍。
快到尾聲時,徐幻森換到了他身邊坐下。
“老楊,謝謝啊。”徐幻森挨着他的肩膀,低聲說。
楊鷗目視前方,“這麽肉麻。”
過了一會兒,楊鷗聽見徐幻森說:“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看起來好像很幸福。”
楊鷗愣了一下,“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我當然希望你好。”徐幻森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我是怕你又......重蹈覆轍。”
他沉默着,似乎在吃透徐幻森話裏的擔憂。
“不會的,森子,”楊鷗轉頭看他,“邢望海不一樣,他不會辜負我。”
徐幻森萬萬沒想到楊鷗竟癡情到如此地步,跟死心眼沒有區別。
“嘚嘚,我也管不了你。”徐幻森放棄說服對方,頓了頓,“如果......發生了什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楊鷗幹脆利落,“好。”
徐幻森盯着他的側面,微微揚起下巴,漂亮的輪廓,天生就應該屬于聚光燈下。
散場之前,徐幻森被萬紫芳纏住,半是脅迫半是撒嬌,領着他穿梭在來賓之間。母子二人碰到了唐一曲,唐一曲身邊還跟着一個徐幻森從未見過的男人。不,這種說法不太準确,徐幻森久聞大名,只在照片上一睹過這男人的風采。
唐一曲大方地向他們介紹,這是我的愛人,韓炜。
韓炜沒有說話,只是眉梢一挑,淡淡笑了一下。徐幻森明明知道,這男人應該不年輕了。可那樣子,真得很絕很絕,有讓人窒息的能力。
徐幻森有些懵,萬紫芳捅捅他。他茫然地朝韓炜伸出一只手掌。
韓炜大方地握住他,“您好。”
徐幻森一動不動,嘗到一種奇特的心跳,緊接着,他聽見自己說:“韓先生,您就是斯汀格嗎?”
問完,他就有些後悔,自己怎會這樣失态,問出這樣一句突兀的傻話。
韓炜明顯比他來得鎮定,眨眨眼睛,“您覺得呢?”
“我......”徐幻森的話卡在嗓子眼,不知該怎樣繼續。
“我是。”韓炜看着徐幻森,就像看着一個毛頭小孩,“您真厲害,這樣都能認出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