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途中
陳超是電影散夥的時候,被一夥小青年逮到了。他們拉扯着陳超的衣領,基本上他是被拖着走的。無意中,陳超看到史凡朝他被拖走的方向看了過來,直到陳超消失在了昏暗的視線裏。陳超發現自己被拖進了一個黑暗的角落裏。陳超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但已經猜測到阿水一定在他們中間。陳超害怕得哭喊起來,他們卻狠狠扇了陳超一巴掌,以為陳超會鎮靜下來。
“是不是你告的密?”是阿水的聲音,陳超在模糊的視線中認出了阿水兇神惡煞的臉。
陳超慌張了起來,吱吱唔唔,不敢開腔。
阿水繼續挑釁陳超,用手拍打着陳超的臉,雖然每一下感覺都不感到疼痛,仿佛更像是調戲般的撫摸,但陳超心中的恐懼越發強烈,就像面對一群餓狼的舌舔一樣,随時都會被吞食。
“快說啊,是不是你舉報我的?你不承認,你今晚就不能回學校去咯。”阿水繼續質問陳超,語氣舒緩了一些,像是哄騙,又像是恐吓。
“是,是我。”阿水的哄騙和恐吓奏效了,陳超被吓壞了,他緊緊閉着雙眼,像一個被審問的地下黨,一個貪生怕死之徒,在敵人的嚴刑逼供下,屈服招了。
“很好。”
阿水再次露出了兇惡的表情,突然一只手抓住了陳超的命根子,緊接着,陳超感覺到,一根柔軟的東西穿過他的雙唇,伸進了他的嘴巴裏。陳超豁然睜開雙眼,模糊中看到了阿水的臉,顯得十分邪惡。
“這次就放你一馬,以後要是敢再和老子做對,我就搞死你,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 陳超十分沒用的接受了阿水對自己的侮辱。
當驚惶未定的陳超從恐懼中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剛才那個柔軟的東西竟然是舌頭,只是阿水和那夥人早已經走遠了。
十幾年過去了,當陳超再次面對阿水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當時的那個場面,仍然心有餘悸。只是阿水現在的眼神少了一些兇神惡煞,陳超再回想起當時阿水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時,似乎又有了別有一番的滋味。
“怎麽了?說起史凡,讓你想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阿水似乎看出了陳超的心思,問道。
“不開心的事?你也還記得?”陳超反問道。
“對不起,我以前并不是故意想欺負你,以後你随時可以來找我,算是我對過去的一個補償吧。”
陳超聽了大吃一驚,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點了點頭,好像真的聽明白了阿水說的那些話。他拿出手機,想看看幾點了,才想起昨晚手機就已經沒電關機了,怪不得一個晚上,一個電話,一個信息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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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現在幾點了,我今天還得上班呢。”
“已經八點半了,你幾點上班,我開車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還有半個小時,我打車過去就好了額。”
告別了阿水,陳超在馬路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急匆匆地趕回了公司。一路上,陳超又想起了故鄉山川的那些時光,這還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如此想念農村中學的生活。一幅幅樸質的長卷畫面在腦海中一一展開。
2000年八、九月間,農村的“雙搶”——搶收莊稼搶種莊稼——剛好結束。烈日頂在人們的頭頂,似火般燃燒着大地。中國南方炎熱而漫長的夏天還沒有過去,晚稻收割的季節就遠遠地不會到來。
2000年是一個特別的年份,我們習慣将它稱之為世紀之交。這是因為我們相信20世紀已經過去,卻無法确定新的世紀何時開始。《人民日報》1982年9月8日刊登的中共十二大報告中,21世紀從2001年開始。《解放日報》1990年1月6日社論《歷史給我們什麽啓示》則表明21世紀從2000年開始。日本西鐵城鐘表公司在東京新宿車站的建築物上裝設的大鐘顯示,20世紀末是2000年12月31日。1993年,世界衛生組織決定,2000年1月1日0時0分出生的嬰兒,命名為“世紀嬰兒”,顯然是将2000年算作下一個世紀了。而問題的根源在于公歷紀年中沒有公元“0”年。
2000年有一些容易被遺忘的文藝娛樂事件。這一年,王菲和窦唯的愛情已經徹底破裂了。這一年,張國榮披着長發、穿着裙子,拿走了中國藝壇的許多最高獎項。這一年,李安導演的《卧虎藏龍》上映,風靡全球。這一年,法國籍華人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諾貝爾獎的政治目的性被兩岸三地同時質疑。
2000年前後的世界同樣的平凡,不平凡的仍然是歷史中的那群人。那些年,六零後們逐步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這群人在那樣的一個年代成長,當他們正值青年期時,幸運地遇上了時代的巨變。然而,這群人中畢竟大部分是農民的子女。他們一邊承擔着解決家庭溫飽問題的責任,一邊面臨着國家人才高考選拔的公平競争。由于種種原因,他們中沒有多少人成為了時代的幸運兒。不受命運寵幸的他們,最終成為了和他們的父親母親一樣的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們的青春錯失了不平凡,他們人生中的悔恨把所有的希望留給了下一代,他們的命運渴望着可以由他們的子女改變。那些年,八零後們逐步進入了中學和大學,成為國家最富朝氣的新一代。
2000年的東屯鎮已有幾千年的歷史,至今卻仍然窮得叮當響,沒有水泥公路,沒有超級商場,更沒有網吧,有一家停業的破舊電影院,有一座200多米長的石拱橋橫跨一條河——建溪,還有一所有42年歷史的中學——東屯一中,分為初中部和高中部。在這個古舊的鎮子上,最新鮮的建築當屬建校兩年的東屯二中了。
這天正是全市中小學開學的日子,東屯鎮上的兩所中學也不例外。位于半山腰的東屯二中與位于東河畔的東屯一中相比,氣溫顯然要高漲一些。此刻,東屯二中校門口那條又長又陡的水泥坡已經人山人海了。
天空那驕陽的熱情正好映襯着地面這別有一番的熱鬧景象。陡坡兩側是兩列繁雜而有序的地攤,有賣草席、枕頭等床鋪用品的,有賣臉盆、牙杯等洗漱用品的,有賣開水壺、蒸飯盒等飲食用品的。
這些生活用品主要是賣給寄宿在學校的初中一年級新生的。只有他們才缺而且需要這些東西。對于二年級和三年級也寄宿在學校的老生們,他們雖然也需要這些東西,但已經不缺了。
寄宿生大約占了全校學生的六分之一。除了寄宿生,剩下的都叫做通宿生。通宿生一律都不允許在學校宿舍過夜。寄宿學校的學生除了個別其他鄉鎮的借讀生,大都是東屯鎮轄內農村的孩子。
對于這些農村孩子來說,這些生活用品是絕對可以足足用上三年的。如果幸運地考進了高中,還可以再用三年。即使不幸運地落榜了,也可以拿回家繼續用。因此,節儉的父母們都很願意在這裏買上幾件新的給孩子。新生們在父母親的陪同下,很認真地挑選着這些生活用品。雖然都是幾塊錢的東西,但為了确保用上三年或者更久,可務必不能買了個劣質品。
按教育法的相關規定,年滿七周歲方可以入讀小學一年級。七周歲對于當地農村人的算法便是八虛歲。因此,讀了六年的小學後,這些初中的新生們約莫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
帶孩子從農村來到鎮上注冊入學的主要是父親,這是因為這年頭每家每戶幾乎都買有一輛摩托車作為代步工具,而父親大概是家裏唯一的駕駛員。說唯一是不恰當的,或許不到三年後,這些新生們就會和他們的老子搶着主宰這輛坐騎,享受速度上的優越感了。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孩子第一次離開農村,到鎮上獨自生活,雖說不遠,但終究聽不見聲,見不着人,心軟的母親畢竟是放心不下呀。父親會騎摩托車就有權力帶孩子去學校報到?有些母親就不願吃這個虧,硬是擠上了摩托車後座一起跟來了。
幸好在農村,一輛摩托車一個駕駛員帶兩個人在法規上是允許的。這是一幅幸福美好的家庭圖畫。無數個家庭圖畫就組成了社會畫卷。但畫卷上的每一張圖片并非都是幸福美好的。
在東屯二中的校門旁邊,一面牆上赫然寫着“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是年僅十三歲的周恩來在回答“為什麽讀書時”說的話。
十幾年來,每當回首過往的最初時光,陳超總會深信不疑,自己出生後不久,一定害過一場大病。這種事情,陳超清楚得很,父母以及其他的家人卻肯定是不願告訴他的。大人們也許認為,陳超當時還很幼小,不懂事,沒有記憶的能力,就和家中其他的小孩子一樣。顯然,他們一點都不了解,陳超生來就是與衆不同的。
陳超天生喜歡獨處,是個标準的宅男。他可以一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然後從各種書籍裏找到無窮的樂趣。陳超記不清這些問題是什麽時候開始困擾我的——人生的意義是什麽?世界是怎麽變化的?時間和空間是如何相互作用的?陳超慢慢地意識到,其實沒有人能真正理解這個世界。于是,他也慢慢地意識到,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夠理解別人,以及別人的孤獨。
出租車停靠在了公司門口,陳超的思緒回到了當下。幸好路上沒有堵車,他最後還是沒有遲到。走進辦公室,師弟張英俊早已虎視眈眈地守在那,準備着對陳超展開綿綿不絕的攻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