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平凡的少年時代

後來,語文老師的幽默風趣在一本書面前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天,他拿着那本書走進了教室,那是一本很舊的書,原封面已失,現在是自行粘貼的一頁封面。書的內部卻保管的很好,沒有缺頁,沒有撕角,沒有塗鴉,甚至連折痕也沒有。而那頁自制的封面為這本舊書添加了幾分美感。

可以想象,那原本只是一張雪白的頁面,但葉老師用鉛筆畫上了田字方格,再用毛筆寫上了“平凡的世界”。語文老師雙手拖着這本書,嚴肅認真地告訴同學們,這本書是路遙寫的《平凡的時間》。

起初語文老師只是把小說的第一章朗讀給大家聽,然後就像寶貝一樣把書藏回了手提包裏。陳超不知道葉老師為什麽要介紹這部小說,要朗讀第一章。或許那是老師當學生時候的生活,又或許他是想說,同學們現在的生活是多麽幸福。

語文老師可能沒有想到,他的這次展示,把他的寶貝像小羊羔一樣引誘了一只虎視眈眈的狼。這只狼就是陳超。要知道,鄉鎮學校裏的小圖書館都是一些過時的教材和輔導書,根本借不到小說。

當時,語文老師前腳邁出教室,後腳還沒來得及離地,就被陳超逮住了。陳超是要先向老師借這本書,但被老師婉言拒絕了。老師的理由是學業這麽緊張,不要看這麽長的小說。《平凡的時間》是一部一百萬字的三部曲鴻篇巨制。

“我保證不會用學習的時間看書。”

“不行,我對你們的自制力沒有信心。”

“那就周末借給我看。”

“那也不行,周末也有作業。再說,我可不放心讓你們把書帶回家。”

陳超垂頭喪氣地敗下了陣來。但他沒有灰心,他意識到了一個人力量是多麽的微弱。于是他回到座位上,開始動員史凡加入。

史凡随口的一句話點醒了陳超這個夢中人:

“依我看那本書可能是老師的命根子,他就是怕你把書給毀了。”

放學後,他們一起去了老師的宿舍樓,找語文老師。他們表明了誠意,說到了重點。他們向老師保證完璧歸趙,并且不會讓其他同學注意到這本書他們手裏。老師半信半疑,欲罷不能地把書交到了陳超的手裏。

用了兩天零碎和自習的時間,陳超已經看完了第一部。

躺在床鋪上看了好一會兒,史凡才回到宿舍。他今天沒在教室晚自習,估計又請假和阿水去校外鬼混了。史凡有時候會告訴陳超他們去了哪裏。有時候史凡說去了網吧上網。陳超還沒去網吧,網吧當時在這樣的小鎮子上還算是個新鮮事物。有時候史凡說是去打臺球,其實陳超也蠻喜歡打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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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凡走進宿舍又是一股腦兒地躺在了陳超的床上。

寫的什麽。”

“故事。”

“什麽故事?”

“窮人的故事。”

“給我看看。”

史凡說着用手抓住了在陳超手上攤開的書。陳超沒有回應他,不搭理他。陳超本以為他會搶走,但他沒有。陳超就說過,他不像個壞學生,沒有那麽野蠻。然并卵,史凡把臉湊過來,對陳超唠叨道:

“給不給,給不給,給不給。。”

他的臉快貼上陳超的臉的時候,陳超把手松開了。

史凡看了看封面,說:

“這不就是語文老師在課上讀的那本書嘛?”

史凡把書翻到一頁,讀了起來:

年二、三月間,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蒙蒙的雨絲夾着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着。時令已快到驚蟄,雪當然再不會存留,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地沒有到來。”

史凡越讀越小聲,然後一頁頁看了起來。

陳超見他已經沒有要還給自己的意思了,不耐煩的說:

“我要看了,把書給我,我都看了一半了。”

“看到哪了?”史凡問。

“嗯,我都看完第一部了。” 陳超後悔當時那麽自豪的告訴了他。

于是史凡果斷把書翻到第一部那一頁,突然“嘶嘶”一兩聲,書被史凡撕成了兩半。陳超頓時坐直了身體,啞口無言。他想趴到史凡身上,暴打幾拳。

而史凡卻毫不客氣的把書的後一半遞給了陳超:

“給,這樣我可以繼續看,你也繼續看,你那一半看完了再給我接着看。”

陳超拿過半本殘舊的書,知道一切已經于事無補,只能對史凡的自作聰明咬牙切齒。

阿水雖然經常糾纏着史凡,而史凡坐在陳超的後桌,又睡在陳超的上鋪,但一直以來,陳超和阿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陽光道和獨木橋。直到那天,阿水竟敢打起了陳超的主意。

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放學後,陳超是當天的值日生,留了下來。打掃完教室的衛生,陳超一個人倚在了窗戶邊,看着球場上精彩的比賽。陳超正看的入神,突然一雙手從背後環抱住了他的肚子。陳超緊張地回頭一看,竟然是阿水。緊接着阿水的下身頂在了他的臀部上。陳超慌張地掙脫開來,阿水用邪惡的眼神看着他,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面,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史凡!陳超被丢在教室裏足足發呆了三分鐘。打掃衛生的時候教室裏就只有陳超一個人,他不知道阿水是什麽時候回到班級的,也許是落下了什麽東西,史凡有沒有看到阿水對陳超的行為呢?哼!對于史凡,陳超決定,再也不那麽熱情了。好像他确定了,史凡當時目睹了阿水是如何的欺負自己。

幾周之後,當陳超一個人把書交還到語文老師手裏的時候,語文老師渾濁的眼睛裏久違的濕潤了。老師說:

“行了,你走吧,什麽都不用說了。”

語文老師并不知道,其實陳超什麽都不想說。

阿水在陳超他們宿舍裏出現的時候,已經月黑風高了。也就是說,他今晚要留在他們宿舍裏過夜。一個走讀生在學校宿舍裏過夜,只要沒人舉報,就是安全的。一間宿舍那麽的人,有人逛外交去了,有人蹲茅房去了,在查房的時候,随便頂替一個就過去了。

然而,對于阿水,如果沒人舉報他,讓他覺得事情這麽順利,說不定他就會再來第二次、來第三次,無止境了。他如此是方便了自己,即使在沒有破壞了宿舍的紀律前提下,也給宿舍裏的成員帶來了麻煩。

扛着最大麻煩的就是要和阿水同鋪的人,這個人無疑就是史凡。史凡是城裏人,床鋪幹淨,床被純棉,重點是沒人會和他同仇敵忾,好打發。史凡就這樣和阿水擠在了一個床鋪上。

夜深了,陳超從睡夢中朦朦胧胧醒來,發現一個人睡在他的身旁。陳超揉了揉眼睛,湊上去瞧了瞧那張臉,是史凡。阿水太欺負人了,陳超覺得,不能讓阿水這個混蛋在糾纏着史凡了。他想起了史凡女友在信中對自己的感謝,突然一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裏産生了。

就這樣,第二天,陳超成了那個告密者。陳超是起床離開宿舍樓的時候,跟宿舍管理員舉報阿水的。白天上課的時候,政治處的老師找人來把阿水叫了去。阿水回來後,臉是紫紅色的。

阿水在課間的時候破口大罵,罵了宿舍裏所有的人。但陳超知道,阿水最懷疑的人就是自己,因為陳超用眼角發現,阿水在罵人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陳超努力不去直視阿水,他知道眼睛會背叛自己。

陳超幻想着,也許阿水會走到他面前,想要抓住他的頭發,但因為陳超的頭發太短,所以阿水最後會按住他的腦袋,問,是不是你告的密?

而陳超會怎麽回答他呢,他敢不承認嗎?他敢承認嗎?

“是不是你告的密?” 陳超的後背被人用筆頂了一下,很小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陳超恐懼地回頭一看,是史凡,這小子挺吓唬人的。

陳超給了史凡一個嚴肅的眼色,不置是否。

史凡露出了笑容,不知道是嘲笑還是感激。陳超想,完了,史凡知道了。

回到宿舍,陳超悄悄地問了史凡:

“你覺得阿水的事情如何?”

史凡說:

“其實不需要搞得這麽嚴重。”

陳超很生氣,感到迷茫。

第二天,史凡好像知道了一切。他在早讀課上告訴了陳超,阿水是被政治處的老師甩了兩巴掌,原因是他死不承認自己在學生宿舍留宿的事情。

第二周的全校大會上,阿水的處分被宣告了:記過一次。舉報者收到了口頭表揚,但只是匿名表揚。還好是匿名表揚,陳超是這樣想。

然并卵,陳超的擔憂一直存在,直到那天,他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阿水果然懷疑上了他。

那天,是學校兩個月一次組織看電影的日子。鎮子上有一個破舊的電影院,除了用于不定期組織放映影片、舉行文體活動外,還有一些秘密的用途。電影院前有一塊空地,派出所會在這個地方槍斃死刑犯人。這個用途是從那個年代開批鬥大會延續下來的。

因為這個位置的黑暗和冰冷,鎮子上的不良少年喜歡在這裏聚集,久而久之,這裏成了他們的大本營,實施各種手段欺負人的大本營。每當黑夜降臨,空曠的電影院周圍,總會傳來嘻嘻哈哈的淫笑聲,夾雜着铿锵的哭喊聲、訓話聲、打罵聲。

每次如果有學校的活動在電影院舉行後的第二天,就會有某某男生昨晚在電影院被人敲詐、勒索了錢財,某某女生昨晚在電影院被人摸了身體等等流言傳出。

而陳超此次也不幸地遭遇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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