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人知曉

他一個人在湘江西岸的休閑長廊,從猴子石大橋,走向橘子洲大橋。鈉黃色的燈光灑在他圓潤的臉上,那柔和的線條,俨然像個大學生。然而,他的眼神,他眉目間透露出的憂郁,讓人感覺他應該是經歷了很多很多。他的形單影只,他寂寥孤獨的步伐,讓人忍不住猜測他的心中是不是藏有一個忘不了的人。

三月,本是萬紫千紅總是春的時節。但長沙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那天的平均氣溫不超過十攝氏度,春寒料峭。網絡上有人這樣調侃天氣,說普通城市,比如北京,一年四季列表循環,說文藝城市,比如昆明,春季單曲循環,說二B城市,比如長沙,一年四季随機播放。最後那一句,一點都不錯。

他依舊在前行,他看見了橘子洲頭。他不在乎天氣怎麽變,雖然他也感覺冷。他不想回頭,只想繼續走着。他多麽希望身旁那個人還在,然後像當初一樣手牽着手。何況現在是夜晚,江風微微襲來,就更添加了一絲的凄涼和寒意。行駛在潇湘中路的公交車,緩緩停靠在了站臺邊上。乘客下了車,便往大學城的方向走去了。誰願意到這湘江風光帶來,受這冷風吹的罪呢?

河西岳麓區的幾所大學也确實都早已開學了。男生宿舍這邊偶爾會傳來一聲慘烈的叫喊。您可別擔心是什麽意外,那只是一個菜鳥在游戲世界裏被狂虐了。看到垃圾簍裏成堆的衛生紙,興許你會問這是什麽情況?哪位兄弟感冒了不成?如果你這麽想,我只能說是你想多了,沒聽說過“宅男廢紙,宅女費電”這句話嗎?女生這邊的情況,對于費電的實情我不求甚解。我寧願認為,一定又是哪部偶像劇在試圖騙取她們的眼淚了。編劇們使出全身解數構思出情感複雜的劇情,終于讓低年級的小女生們強擠出了眼淚。但依我看,她們還需要人生的磨練。等她們經歷了愛情,經歷了別離,她們就會知道眼淚的真正意義了。

還是來看看那個孤獨的人吧。他低着頭,走着,走着。他像是在冥想一些事情,又像在思念那另一個人。偶然間一個擡頭,卻偏偏迎面撞見一對依偎走來的情侶。老公的右手臂搭在老婆的肩膀上,手掌緊緊摟住老婆的右手大臂。老婆的左手環抱住老公粗壯的腰,小鳥依人搬緊貼着老公。只聽見老婆嬌氣的說道:“老公,冷!”老公回答:“走,我們回家去!”看到這幸福的一幕,他閉上眼睛,緊接着,就見兩滴淚珠從臉頰上滑落了下來——我們姑且認為那是被冷風吹的吧!

他停下了腳步,向河東那邊望去。高樓大廈,燈火通明,霓虹閃爍。他感覺自己仿佛獨自被這個世界沉溺于黑夜之中。黑夜給了他黑色的眼睛,他也用它來尋找過光明。他雖曾看到過光明,可是,可是那光明卻可望而不可及。

他猜測對面那棟住宅樓房裏,一定有一對新婚佳偶,彼此守護着一個家。而他已經一個人很久了,他住的地方已經不是個家了。他又猜測另一棟樓宅裏,一定有一對父母親,接通着乖孩子的電話,盼望着他從遠方歸來。而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父母的聲音了,他不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父母對他失望了。他不是不想回去,是再也回不去了。他的淚珠滾滾溢出,任手背怎麽擦拭也不停不休。

他下了休閑走廊,走到了岸邊。那是一片開滿了油菜花的土地。他想起和那另一個人曾經在這裏的追逐打鬧,拍照,放風筝。他展開雙手,奔跑着。他閉上眼,看見了那個人的臉。他的腳下一陣冰涼,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進了湘江的水裏。他的心突然很痛,是被冷水冰的,又像是被人拿刀子割了一道口子。他想起夏天的時候,和那另一個人一起泡在水裏的情景。今年的夏天馬上就會來到,他本可以等待,他曾決定為那個人等待九年。但如今他等不了了,那個人已經遠離,消失,等到了夏天又有什麽意義。

他緩緩往前走進深水區,江水不斷漫上他的身體。這時水裏的一個大石頭擋住了他的路。這石頭仿佛有了靈性,要阻止他荒唐的行為。他卻說,我去意已決,荒唐與否我自明了。他踩上石頭,噗通滑倒了,整個人仰躺着進了江水裏面。他本能的掙紮了幾下,江水争先恐後地闖進他的身體裏,仿佛要置他于死地。他呵呵笑了卻流下了淚水,說,死有何懼,沒有那個人比死還痛苦。他睜開眼睛,看見那個人在水底向他招手。他向水底伸出雙手,說,請帶我離開。然後他失去了知覺,他的身體慢慢沉入水底。沉入水底的還有他的淚水,他的愛情。

那天究竟是哪一天一直無人知曉。也不知過了幾天,江水帶着他的身體離開了長沙。他的身體順江漂流十五天後,二十七日于岳陽被發現。他删除掉手機裏所有朋友的聯系電話,只保留了家人的號碼。他四個月內只有五條通話記錄。

他文字裏留下的點滴生活,一定隐藏了他的思想,那是江水帶不走的靈魂。

每個人都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城市,每座城市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故事。

楊康上大學的那年,正值全國高校大規模擴招。坐上南下的火車,楊康來到了炎炎夏日的長沙,一邊為初次離家而興奮不已,一邊吐槽長沙酷夏的熱情。走到出站口,遠遠便看見了學校的迎新點。楊康背着一個單肩包,右手一個手提包,左手一個行李箱。他才走到傘棚下,一個學姐便端來了一杯水。

“熱吧,來喝點水。”

“嗯,好,謝謝美女姐姐。”

“嘿,小孩子,美女是不能亂喊的哈,叫我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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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是,漂亮學姐。”

“你還真逗哈,坐下來休息一會吧。”

“嗯,好的。”

坐在迎新點的傘棚下,楊康欣賞起了這個精致小巧的火車站。如果不是對面聳起的高樓商城,還真沒有來到了一個省會城市的感覺。車站上方“一柱擎天”的标志倒是很有味道,還有簡單飄逸的“長沙”,一看便知是毛主席的字。再往上看,是一個時鐘,時針和分針正好擺成一個九十度直角。

不一會兒,傘棚下就聚集了不少新生。學姐招呼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坐上了校車。車子毛躁的啓動,緩緩離開車站,來到了一條筆直的大道,而後又駛上一座橋。這時有人激動的說起了橋下的湘江和橘子洲。而楊康卻只顧看着那柔情的江水,恬靜的長流,北去,不歸。

終于,校車載着楊康進入了心中遼遠而神秘的大學。大學仿佛一座聖殿,氣派的校門,高高伫立在眼前,擡頭一看橫梁,是金燦燦的題字。這座聖殿的外部形象讓楊康肅然起敬,而當進入校園內部,卻是另一番景象。校體育場,人山人海,橫幅飄飄。每個學院都有在這裏設了一個新生接待點。

楊康走下校車,一眼望去,新生家長遍布。他們來自全國各地,各行各業。從他們的穿着打扮、随身行李、交通工具便可以初步判斷他們的身份、職業。都說中國的社會在這些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從另一個角度說,是發生了天地懸殊的差距。有的人西裝、皮鞋、皮包、四車輪,有的人仍然布衣、布鞋、布包、兩條腿:有的人粉面、金發、首飾、高跟鞋,有的人仍然黃膚、黑發、樸素、簡單。大變革将他們推到時代的浪頭,他們吃過苦,又獲得改變的機會。有部分人沒有把握好機會,但是他們的嘗試一直不曾放棄,他們把改變的希望寄托在了兒女的一代。他們懷着同一個夢想千裏遠送兒女來到學校。殊不知,人心随着社會的發展變得浮躁。這場高校擴招的政策,已經将他們心中篤定的一切改變了,變成一個茫茫的未知數。

楊康想起了和父母在老家火車站離別的情景。父母也曾願意送楊康來學校報到,說不放心楊康一個人離家南下。楊康卻不忍,說大學生都是一個人前往的,大家都這樣,所以不會孤單的。事實上,楊康覺得父母對自己投入越多的感情,楊康反而不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內心永遠不會妥協,他永遠會是真實的自己。但是這樣一來,總有一天,他會讓父母失望。而他唯一可以彌補未來的自己對父母的殘忍便是現在對父母的體貼。而今看到這麽多的同學都有家人的陪伴,又不免感到些許的自憐。正當他觸景生情之時,一個高大的男生走了過來。

“你好同學,是材料學院的吧?”

“嗯,是是,你怎麽知道?”

“車上送你們到學校的那個學姐告訴我的,叫我學長吧。箱子給我,我帶你去報到。”高大的男生說着,奪走了楊康手中的行李箱。

楊康這才又想起那個漂亮的學姐。在校車上,學姐詢問了每個人所屬的學院。

“謝謝學長,學長真好。”楊康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學長,還不忘賣萌,拍起了學長的馬屁。

學長哈哈笑了,說:“學弟乖,我叫李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楊康。”楊康看見學長正回頭看自己,突然心跳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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