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說他不男不女
林奴兒蓋着大紅蓋頭,被送到了花轎上,她什麽也看不見,只聽見四周吹吹打打,伴随着人群吵嚷,還有許多人高聲道喜,一派熱鬧非凡。
喜轎被擡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轎夫們的肩膀往下一墜,又想起方才新娘子的體型,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聲,有好事者喊道:“可穩着點些!別摔着王妃了。”
衆人又是大笑,唢吶笙簫熱熱鬧鬧地響起來,一路往禦街的方向而去了,路邊不時有百姓過來觀看,這裏頭可是王妃,難得一見呢。
禦街到了頭,路口排列分放着黑漆杈子,有皇城禁軍看守,待見了迎親隊伍來,便立即有人出來把那些攔路的杈子都撤下了。
小梨跟在喜轎旁,唢吶聲音震得她兩耳嗡嗡作響,頭昏腦漲,擡頭望去,一眼就看見了城門口打頭的那匹大黑馬,馬上坐了個人,穿着大紅色的喜服,頭戴金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更引人注目的則是他那張臉,眉如墨畫,鬓若刀裁,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如點漆一般,好一個少年郎!
只是少年郎手裏抓着一塊芝麻糖,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眼睛盯着胸前挂着的紅綢,不時伸手去擺弄一下,順便把手掌上沾着的芝麻粒蹭掉了,心無旁骛,就好像他只是單純出來吃糖瞧熱鬧似的。
小梨想,這怎麽看都不像一個正常的人。
喜轎到了近前停下來,候在顧梧身邊的宮人連忙提醒道:“王爺,該請王妃出來了。”
顧梧卻置若罔聞,不理不睬,專心地吃着他的芝麻糖,連眼皮子也不擡一下,在衆目睽睽之下,旁邊的宮人們不敢說什麽,于是顧梧很快就把兩塊芝麻糖都吃完了,他咂吧了一下嘴,四下裏望望,把手伸到一名宮人面前,道:“糖!”
那宮人苦着臉道:“哎喲我的王爺,都要成親了,怎麽還想着吃糖啊?”
顧梧見他不肯給,頓時鬧将起來,一把揪起他的帽子扔開,然後就要跳下馬,他這一通折騰,馬有些受驚,開始不安地走動起來,顧梧猶自不覺,如一個孩子那般大吵大嚷:“回去!回去!我要吃糖!”
宮人們連忙一擁而上,紛紛安撫他,但是顧梧就是不聽,誰敢碰他,他就抓誰,十分的兇蠻,不少宮人的臉都被他撓出了血道子,叫苦不疊,這情景宛如一場鬧劇一般。
正在這時,有一個宮人靈機一動,忽然道:“王妃那裏有糖!”
顧梧一聽到糖這個字眼,頓時安靜了下來,道:“糖在哪裏?”
宮人一看有戲,便趕緊指了指那大紅的喜轎,道:“王妃在轎子裏頭,王爺若是肯背她回宮,自然就有糖了。”
聽了這話,顧梧果然想下馬,衆人皆是長舒了一口氣,連忙扶着他下來,又送他到了喜轎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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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奴兒原本坐在轎子裏,隐約聽見外頭鬧哄哄的,忽然間,轎簾子被一把掀開,透過蓋頭,能看見一個影影綽綽的人,緊接着,她的紅蓋頭就被粗暴地扯掉了,林奴兒驚愕擡眸,正撞入一雙漆黑幹淨的眸子。
少年郎樣貌生得十分好看,只是神色過于天真了一些,顯得有些違和古怪,他問道:“糖在哪裏?”
林奴兒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指了指自己的手,道:“糖在我的袖子裏。”
顧梧便想去抓她的袖子,林奴兒一擡手,叫他抓了一個空,哄道:“你得把我背回去,我才能給你糖。”
顧梧聽了,想也不想就滿口應道:“好!”
旁邊的宮人連忙搶上前來,把蓋頭給林奴兒遮上了,一邊叫道:“王爺哎,現在可不能揭蓋頭。”
顧梧不理他們,一心一意想着自己的糖,在他眼裏,如今林奴兒就是他的糖,只要把她背回去了,自然就有糖吃。
顧梧蹲下身,朝林奴兒招手:“快來。”
林奴兒從轎子裏出來,俯身趴在他背上,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把這單薄瘦削的少年郎壓倒了。
然而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雖然秦王年紀看起來不大,但是竟然很有力氣,背起她時步伐穩健,把之前踉踉跄跄的柴永寧甩出了十條街。
衆人看秦王背着小山一樣的王妃,箭步如飛,連忙跟了上去,還作勢伸手護着兩人,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最後都摔下來。
林奴兒趴在顧梧的背上,她低頭就能看見他的肩膀,清瘦卻十分有力,她忍不住想起柴永寧之前說的話來,心道,這不是有人背得起我了麽?
顧梧背着林奴兒進了皇宮,路上竟然都沒有停下來休息,倒是那些随行的宮人們有些跟不上了,林奴兒微微低頭,能看見少年脖頸處的汗水,一點點打濕了襟口,沁成了暗紅的顏色。
她忍不住低聲問道:“要不要歇一歇?”
顧梧卻一板一眼地道:“不!”
唯恐自己在路上歇一次,到時候得到的糖就會少一塊。
又走了一陣,林奴兒明顯聽見他的呼吸聲變得重而急促,步伐也不如之前那般穩健了,到地方還不知要多少路程,她想了想,道:“你若歇一次,就多給你一塊糖。”
聽了這話,顧梧終于停住步子,把她放下,又過了一會,那些随行的宮人們總算是追上來了,呼哧喘氣地道:“王爺,您是累了嗎?”
顧梧不理他們,他似乎對林奴兒頭上的蓋頭起了興趣,伸手摸了摸,猛地揭起來,露出林奴兒的臉,然後又放下,像是覺得這樣很好玩。
不論宮人如何勸告,他都當成耳旁風,聽得煩了還會動手打人,一巴掌抽過去,太監嬷嬷們都瞬間閉了嘴。
跟這位主子是不能講道理,也不能講規矩的,他動手還沒個輕重,萬一打出個什麽好歹來,都算自己活該倒黴。
再次啓程的時候,林奴兒就發現顧梧歇的次數變多了,幾乎走個十來步就歇一次,想騙糖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差點笑了,誰說他傻?這不是挺聰明的。
這麽着走走停停,一行人終于趕在吉時之前到了重華宮,林奴兒的腳才剛剛踩在地上,便聽見一個尖細的嗓音道:“請殿下與王妃娘娘行合卺禮。”
林奴兒被這尖利的聲音吓了一跳,心道,這說話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顧梧正抓着她的袖子捏來捏去,奇怪地問道:“你怎麽了?”
他挺喜歡這個王妃,不像那些宮人,要麽笑得怪怪的,要麽就動不動跪下去,說話也不擡頭看他,十分無禮。
林奴兒悄聲湊到他耳邊,道:“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顧梧想了想,扭頭叫住那太監,高聲問道:“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太監原本是泰和宮裏的大太監,還是頭一回有人問他這種事情,表情頓時一陣扭曲,但還是擠出一個笑來,慢聲慢氣地道:“回殿下的話,奴才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顧梧得了答案就不理他了,只回過頭來對林奴兒道:“他說他不男不女。”
殿內的衆人都忍不住嘻笑出聲,林奴兒也想笑,但是竭力忍住了,道:“哦,我知道了。”
顧梧抛開這事,又開始捉着她的袖子,往裏頭掏,一邊追問道:“糖呢?”
林奴兒還真藏了幾顆松子糖,原本是打算給小梨的,這會兒他要,便給了,顧梧接過糖,皺着眉道:“怎麽才三塊?”
他之前少說在路上歇了十來回,林奴兒現在上哪兒給他弄十幾塊糖?哄他道:“我的袖子裏一次只能變出三塊糖,剩下的要明日才能變了。”
聞言,顧梧不疑有他,只捉着她的袖子,道:“我的袖子就不能變出糖,沒你這個好,我們換換吧?”
林奴兒一本正經道:“只有我穿着才能變出糖,你穿了就沒用了。”
顧梧這才不高興地作罷,拿着那松子糖吃起來,一名宮人提醒道:“殿下,該行合卺禮了。”
司贊女官引着兩人行拜禮,大約是得了糖吃,顧梧這次很配合,讓做什麽便做什麽,林奴兒拜一拜,他便跟着拜一拜,女官忍不住道:“殿下,您只需兩拜便可。”
顧梧又不悅了:“為什麽她要比我多拜?”
女官:……
殿下您高興就好。
拜過之後,一名宮人捧着一個描金雕花的朱漆托盤,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該飲合卺酒了。”
顧梧扭過頭,見那托盤上放着兩個金樽,便以為是什麽好喝的,拿起一杯,随意喝了一口,下一刻就哇地吐了出來,劍眉緊皺,吐着舌頭道:“好難喝!”
那宮人忙道:“殿下,可不能吐。”
顧梧早已扔了酒盞,催促道:“拿走拿走!”
無論宮人們如何勸,他就是不肯再喝一口,但若是不喝酒,合卺禮就不算成,正在所有人發愁之際,旁邊的王妃忽然動了。
林奴兒伸出手,端起一盞酒,慢慢地喝了,顧梧驚奇地看着她,林奴兒似無所覺,繼續喝第二杯,這次她喝得很慢,仿佛在回味。
殿內安靜無聲,秦王忍不住問:“你喝的什麽?”
林奴兒道:“酒。”
顧梧道:“那麽難喝,你也喝?”
林奴兒卻道:“哪裏難喝了?很甜啊。”
說話間,她已經喝了第二盞,顧梧頓時有些心動,眼巴巴道:“那我也想喝。”
衆宮人大喜,正欲上前倒酒,林奴兒想了想,卻搖頭:“不給你喝,你喝了又吐掉,浪費。”
顧梧急了,大聲道:“我一定不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