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權有勢的快活,是她們這……

聽見林奴兒這話,柴永寧與銀雪都覺得十分詫異,他挑起眉來,道:“可是如今我已不需要了。”

林奴兒把額頭貼在冰冷的地磚上,這讓她的腦子變得更加清明,她輕聲道:“公子需要的。”

“哦?”柴永寧道:“你又如何知道?”

林奴兒終于擡起頭來,一雙幽黑的眸子望向他,道:“京師裏近幾日來并無世家結親,想來令表妹還未出嫁,奴兒觀公子今日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鬥膽猜測,此事可是還未解決?”

聞言,柴永寧這次是真的驚訝了,他像是頭一回看見林奴兒似的,仔細打量她,末了道:“你這丫頭,竟有幾分聰明。”

林奴兒垂首道:“公子謬贊了。”

柴永寧想了想,還是道:“不過不湊巧,我已經改了主意,不打算使這伎倆了,來日若是東窗事發,怕是要落人把柄。”

林奴兒卻低聲道:“如何會東窗事發?真到了那一日,奴兒自會一力承擔罪責,再說了,您難道就只有一個表妹嗎?”

這話竟是與柴永寧當初的想法不謀而合,柴府只說要嫁一個小姐入王府,可沒說一定要嫁柴婉兒。

只是他爹不贊成,反倒把柴永寧痛罵了一頓,說他盡出些馊主意,柴永寧甚是郁悶,如今聽林奴兒又說出這些話,柴永寧頓覺找到了知音,總算是有人懂他了。

于是他十分欣悅,對林奴兒的印象好了不少,略一思索,便道:“那行,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跟我離開。”

林奴兒磕了一個頭,感激道:“多謝公子。”

然而她并不起來,只是伏在地上,身子輕顫,柴永寧奇怪地道:“你怎麽了?”

林奴兒擡起頭來,竟是淚流滿面,眼眶通紅,央求道:“公子容禀,奴兒自幼被賣入瓊樓,有一個妹妹相依為命,實在不忍與她分離,能否求公子開開恩,将她一起帶走?”

柴永寧皺了一下眉,想着買一個也是買,買兩個也是買,并不妨事,遂應了下來。

一旁的銀雪看着林奴兒退出廂房,面上露出幾分疑惑來,柴永寧摸了摸她的臉,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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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雪面上露出笑來,道:“奴家在想,公子竟然要給這丫頭贖身,真是她的福氣。”

柴永寧笑起來,揉了揉她小巧的耳垂,道:“等我日後想個法子,把你也贖出去,你可願意?”

聞言,銀雪雙眸一亮,乖巧應答:“好,奴家就等着公子了。”

……

卻說林奴兒出了廂房,面上的表情褪去,變作漠然,她伸手抹去眼淚,這才擡步往樓下去,找到了正在喝茶的大娘子,道:“柴公子明日會贖我出去。”

大娘子噗地噴出茶來,面露震驚道:“他失心瘋了?”

柴永寧要贖銀雪她都不驚訝,怎麽偏偏就贖了林奴兒這個胖丫頭?這買回去能幹什麽?怕是連床都會壓塌。

林奴兒不欲多解釋,只是道:“這大娘子就不必操心了,除了我之外,還有小梨也會一起走。”

聞言,大娘子便端着茶盞,微微眯起眼打量她,自從林奴兒日漸胖起來之後,她就從來沒有這樣認真仔細地看過她了,大娘子沉默片刻,末了道:“你這丫頭,人生不過幾十年,何必要把自己活得那麽累?”

林奴兒沉靜答道:“若是能得到想要的,就不覺得累。”

大娘子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道:“既然你明日就要走,今夜不必做事了,去收拾吧。”

不想林奴兒沒走,反而跪了下來,道:“婆婆已經去了,奴兒求大娘子,把婆婆的賣身契給奴兒吧。”

她低垂着頭,聽見上方傳來大娘子輕嘆了一口氣,吩咐道:“翠兒,去把我那個匣子取來。”

孫婆婆的賣身契,就是一張輕飄飄的紙,上面寫了許多蠅頭小字,林奴兒也看不懂,她從沒識過字的,只看見末尾處有一個紅紅的指印。

她輕輕撫着那個印子,困住了婆婆這麽多年,原來就是這個東西。

她問大娘子:“婆婆叫什麽名字?”

大娘子想了想,道:“叫孫紅玉。”

真好聽,林奴兒想,眼睛一眨,淚水便滾落下來,打在紙頁上,把字沁出了一朵一朵細小的墨色花兒。

……

次日一早,林奴兒就帶着小梨,跟着柴永寧離開了瓊樓,往柴府的方向去了,小梨第一次坐馬車,頗覺新奇,一雙眼睛到處看,手足無措,一動也不敢動,林奴兒扒着馬車窗往外看,瓊樓漸漸遠去,最後拐過街角,再也看不見了。

婆婆,我終于離開了那裏。

可是以後又會去往何處呢?

她趴在窗沿,黑玉一般的眸中露出茫然之色,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但事已至此,已經容不得她回頭了。

柴永寧領着兩人回了府,果不其然又挨了柴老爺一通臭罵,他不服氣道:“您若有法子,自不必用我這馊主意了。”

可是柴老爺也沒有什麽好主意,父子兩人争執了一番,最後還是柴夫人拍板,反正人也買回來了,她是不舍得讓女兒嫁給秦王那個傻子的,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林奴兒對這一切自然是毫不意外,還安慰忐忑的小梨,道:“也不盡是壞事,總有活路的。”

婚期就在十日後,已經很近了,柴府立即安排了教養嬷嬷來教導林奴兒規矩,還給她改了個名字叫柴晚晚,故意與柴婉兒同音,算作一個小小的把戲,日後也有回辯的餘地。

教了一兩日的規矩,柴府才發現林奴兒鬥大的字不識一個,竟全然是個白丁,沒敢往外請先生,只讓柴永寧教着,姑且識得幾個算幾個。

林奴兒又是學規矩又是習字,她在書桌前捉着筆劃拉,柴永寧便百無聊賴地撣了撣她頭頂上盛了水的盤子,恨鐵不成鋼地道:“又寫錯了,你怎麽這樣笨?我的銀雪不知比你聰明了多少。”

林奴兒翻了一個白眼,心道,口口聲聲你的銀雪,沒銀子你摸得着人家嗎?呿——

柴永寧瞟她一眼:“你是不是又在心裏罵我?”

林奴兒立即道:“沒有,怎麽可能?”

柴永寧:“那就是罵了。”

林奴兒閉了嘴,自從上次被他抓到自己背地裏會偷偷罵人之後,柴永寧就總疑心她在罵他,就比如現在。

林奴兒清了清嗓子,轉過頭,眨巴了眼,十分真誠地望着他:“公子多慮了,奴兒怎麽敢?”

她那雙眸子漆黑如墨,很是好看,這樣看着人時,竟恍惚叫人生出一種被溫柔注視的感覺,仿佛這個人将一切的心思都袒露在你面前,純淨無垢。

柴永寧怔了一下,爾後不知怎麽生出幾分惱怒,皺着眉道:“快練你的字吧,免得旁人以為我們柴府養出個白丁來。”

就這樣日複一日,直到婚期來臨那一天,林奴兒才将将不過習了一百來字,這已是不眠不休的結果了,柴府也沒指望真教出個什麽世家小姐來,面上糊弄得過去就行,反正眼下這關節,誰也顧不上秦王了。

大婚那一日,柴府的嬷嬷們拿了婚服來給林奴兒穿上,因着她體型圓胖,婚服也做的很大,像一個巨大的面袋子,單袖子就能兜進一個小梨。

小梨踮着腳替她整理發髻,看着上面的金飾發簪,小聲感嘆道:“好漂亮啊,奴兒姐姐。”

她這輩子還是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摸到黃金,林奴兒看了看銅鏡裏面,滿頭珠翠,柴府很大方,就算不是正經的小姐出嫁,首飾婚服也是備得周全,倒不是因為多麽上心,而是因為這些都是順帶的。

就像柴永寧答應替她贖出小梨一樣,順便罷了。

林奴兒拼盡全力,小心翼翼,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積攢了七八年的錢,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而柴永寧随口一句,就輕松解決了。

她之前還想着,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們過得不比她快活,現在看來實在是可笑,有權有勢的快活,是她們這種人想象不到的。

林奴兒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發髻高挽,金簪玉墜,婚服赤紅如火,上面用金銀絲線繡着各式各樣的花紋,仍舊是那一張圓如銀盤的臉,只是忽然變得十分陌生了。

嬷嬷道:“吉時到了,小姐請吧。”

外頭有人道:“宮裏派人來了,快些。”

那嬷嬷連忙把大紅的蓋頭往林奴兒頭上一罩,扶着她往門口走,林奴兒聽見了柴永寧的聲音:“都妥當了?”

“妥了妥了。”

那嬷嬷笑容可掬地道:“還得請大少爺把小姐背出去。”

柴永寧嘶地倒抽一口冷氣,震驚道:“我,背她?”

他上下打量着那紅紅的一團林奴兒,道:“我如何背得動?”

嬷嬷扯着他的袖子小聲道:“宮裏頭已經來人了,都看着呢,還得辛苦大少爺一回。”

柴永寧沒奈何,事到如今,倒也不拘這一樁了,便俯身去背起林奴兒,一邊忍不住就拿出往日教訓自家妹妹的那一套,咬着牙低聲道:“你以後記得少吃些,這麽胖,以後誰還娶——”

話到這裏忽然頓住,他想起來林奴兒今天已經出嫁了,遂改口道:“這麽胖,以後誰背得起你?”

林奴兒默默罵道,背不起就背不起,誰稀罕?

柴永寧跨出大門,又叮囑道:“秦王如今雖然年紀到了,但是因為癡傻的緣故,并沒有開辟府邸,所以還是住在皇宮裏,你入了宮後,萬事自己小心。”

柴永寧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叮囑,他站在門口,看喜婆扶着林奴兒上了轎子,心想,興許是因為憐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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