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砸到人了

禦花園。

景仁帝站在假山上的小亭裏, 負手望去,果然看見顧梧與林奴兒一行人聚在不遠處,踢毽子的人是林奴兒,她的動作十分靈巧, 與那圓乎乎的體型十分不相襯, 景仁帝看了半天, 對梁春道:“這胖的人也能踢得這麽好?”

梁春笑眯眯地道:“這踢毽子麽, 用的就是巧勁兒, 秦王妃雖然體型頗豐, 但是勝在靈活。”

景仁帝唔了一聲, 眯起眼看半天, 目光落定在那忽上忽下的毽子上, 道:“朕要是沒看錯, 那毽子毛是去年山陰進貢的那幾只錦雞身上的?”

梁春忍俊不禁:“皇上真是目光如炬,奴才方才都沒看出來呢。”

景仁帝瞟了他一眼, 從鼻子裏輕輕哼出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好大的膽子。”

那廂林奴兒已停了下來, 換上顧梧來踢, 他現在已經掌握了些技巧,只是力道仍舊不懂把控,一個不小心,那毽子就飛了出去,呈一道完美的抛物線,落在了花木之後,緊跟着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砸到人了。

林奴兒與顧梧對視了一眼,不及他們作出反應,花木之後便有一名身着宮裝的女子轉出來, 身邊簇擁着好些宮人,那女子容貌美豔,杏眼含怒,面沉如水,手裏拿着一個彩色的雞毛毽子,正是趙淑妃。

林奴兒歉然道:“淑妃娘娘,實在對不住,砸到您了麽?”

趙淑妃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透着幾分毫不掩飾的輕視,道:“這毽子是你的?”

林奴兒略略垂首:“是。”

趙淑妃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秦王妃竟然也能踢毽子,本宮瞧你這身形,還以為走路都要人扶着呢。”

這話是在譏諷林奴兒太胖了,林奴兒沒什麽反應,倒是氣着了小梨,她張口想說話,卻被夏桃用力扯了一把,于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趙淑妃見林奴兒不語,便轉而看向一旁的顧梧,微笑着問道:“王爺說是嗎?”

顧梧看了她一眼,認真道:“奴兒不用人扶,但是你為什麽要人扶?你自己一個人不能走路嗎?”

他說這話時微微皺着眉,像是真正地在疑惑這個事情。

趙淑妃的臉色一變,自從純嘉皇後去了,她便接手了後宮大權,成了後宮說一不二的主子,原本以為熬個兩年便能修成正果,誰知景仁帝心裏總念着死了的純嘉皇後,遲遲不肯立她,趙淑妃縱有十二萬分的不甘心,也無可奈何,便想法子在吃穿用度上極盡奢侈鋪張,甚至不惜逾矩,一心要壓過純嘉皇後。

她的出行儀仗也是十分浩大,早已不是一個妃子該有的規制了,但如今她掌管後宮,太後與她親厚,景仁帝抱病不管事,平日裏也無人敢指摘,但是架不住她心裏有鬼,眼下顧梧這麽随口一說,趙淑妃便以為他是在影射自己,既驚且怒,同時今天早上顧晁的話再次掠過耳邊。

顧梧真的傻了嗎?

她忍不住定睛去看對方的腰間,确實系了一枚麒麟玉佩,不過并不是顧晁丢的那一塊,二者雖然紋樣相似,但是質地和做工卻是天差地別,大概是晁兒看錯了。

想到這裏,趙淑妃頓時放下心來,卻不知她的這一番情态早已落入林奴兒的眼中,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更是篤定了那一塊麒麟玉佩有古怪。

顧梧哪裏知道她們的心思,見趙淑妃遲遲不肯歸還毽子,他有些急了,伸出手來,不高興地催促道:“把毽子還我們。”

趙淑妃勾起唇角,露出諷笑:“王爺踢毽子砸到了本宮,卻不道歉,反倒理直氣壯地索要毽子,果然沒了娘教養的孩子,不懂什麽禮數。”

此話一出,重華宮衆人頓時色變,趙淑妃只緊緊盯着顧梧,銳利的雙目仿佛刀子一般,仿佛要撕開他那看似懵懂的假面,看穿內裏。

一直不說話的林奴兒這時忽然上前一步,擋在顧梧身前,駁斥道:“言不及他人父母,看來淑妃娘娘也不過如此。”

她昂起頭,直視趙淑妃,道:“敢問淑妃娘娘,令堂令尊如今安在?”

趙淑妃幾時被人這樣罵過?頓時勃然大怒,揚手就甩了林奴兒一巴掌,破口罵道:“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和本宮頂嘴!”

她這一巴掌甩出去,竟把林奴兒打得摔在一邊,小梨尖叫一聲,顧梧連忙沖上去扶住她,一疊聲問有沒有事。

趙淑妃也有些懵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顯然是沒料到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是林奴兒在假裝的,冷笑一聲,譏嘲道:“你何必在這裏作戲?這都是本宮玩剩下的,你也只能哄得住秦王這小傻子罷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上邊兒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沉沉道:“那看來淑妃沒少在朕跟前作戲。”

簇擁在四周的宮人們呼啦啦跪了一地,趙淑妃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怎麽沒人告訴她,皇上竟然在禦花園?

她擡頭望去,果然看見穿着深色常服的景仁帝,正站在假山上亭欄邊,面無表情,不知已經看了多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方才她的所作所為,已經盡被收入天子眼底。

趙淑妃心裏冰涼一片,恨恨地瞪了林奴兒一眼,如今她終于明白了,林奴兒的目的不是為了哄住顧梧,而是景仁帝!

終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還是被這麽一個其貌不揚的醜女人算計了,趙淑妃氣得險些嘔出一口血來,再看景仁帝那陰沉的臉色,顧不得許多,噗通就跪下去,二話不說,先磕一個頭,悔道:“臣妾該死!”

景仁帝冷着臉不語,趙淑妃心中忐忑無比,但還是試圖挽回聖心,語氣惶惶地辯解道:“臣妾方才是聽到秦王妃出言辱臣妾之父母,一時情急,才沖動行事,确實是臣妾之過,請皇上恕罪。”

她說着,仰起臉來,美目含淚,聲音哽咽道:“臣妾昨日聽聞母親抱恙,病重不起,臣妾心中着急,憂思難寐,剛剛聽秦王妃的話,難免生了怨怼,臣妾已知錯了,甘願受罰。”

短短數語,便把自己的苦衷說得情真意切,林奴兒捂着臉想,不愧是後宮裏的佼佼者,确實厲害。

顧梧還在焦急地問:“奴兒,疼不疼?讓我看看你。”

景仁帝轉頭看去,卻見林奴兒終是被顧梧纏着松開了手,原本雪白如玉的臉頰上赫然一個五指印,已經充血變紅了,可見趙淑妃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氣。

顧梧伸手輕輕碰了碰那指印,皺着眉問她:“疼不疼?”

林奴兒倒抽了一口涼氣,勉強笑了一下,故作輕松地道:“不疼。”

顧梧的劍眉緊鎖,不高興地道:“撒謊。”

奴兒最怕疼了,這麽紅的印子,怎麽會不疼?

顧梧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自顧自捧起林奴兒的臉,湊過去呼呼,小聲道:“吹吹,不疼不疼了。”

林奴兒垂着眼,長長的睫羽翩然若蝶,少年輕輕吹着氣,暖融融的,就好像吹去了深秋的冷瑟,霎時間春暖花開,如清風拂面。

趙淑妃看着這兩人的互動,恨得銀牙緊咬,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情緒,只得埋下頭去,低低地抽泣着,袖中的手已緊握成拳,掐破了掌心。

過了半晌,上方的景仁帝終于開口,淡淡道:“秦王妃辱及你的父母,那你又剛剛說了什麽?”

趙淑妃嬌軀狠狠一顫,眼中露出驚慌之色,她沒想到景仁帝隔了那麽遠,竟然還能聽見她們的對話,她說了什麽?

她剛剛說顧梧沒娘教,不懂禮數,她提了純嘉皇後!

純嘉皇後是誰?她是景仁帝心裏的心尖尖,是他的逆鱗,誰碰了就要死!

趙淑妃終于害怕起來,這次的哭就顯得十分真實,全然發自內心,哭着道:“臣妾不該妄言,臣妾該死,請皇上恕罪!”

景仁帝冷冷地望着她,道:“你不該請朕恕罪。”

趙淑妃聽了這話,一咬牙,轉了個方向對着顧梧,哀泣道:“秦王殿下,方才是我一時糊塗,殿下寬宏大量,勿要怪罪。”

顧梧卻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似的,他現在懶得搭理那個女人,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奴兒,又是一通呼呼吹氣,林奴兒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可以了,顧梧才把林奴兒抱在懷裏,轉過頭盯着趙淑妃看。

趙淑妃哭得更慘了,淚珠兒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力求讓自己顯得更加悔恨可憐一點,然而顧梧就只盯着她打量,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目光直勾勾的,讓趙淑妃想起未馴化的野獸,像是在計算着如何将她大卸八塊。

趙淑妃的心裏驀然升起幾分寒意,險些都哭不出來了。

豈料下一刻,顧梧把林奴兒抱着換了一個位置,避開她,嫌棄地道:“你哭得好醜啊,鼻涕都出來了,真惡心。”

趙淑妃震驚了,呆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接着哭,待要繼續,卻無論如何都擠不出眼淚了,那情景看着十分滑稽。

林奴兒有點想笑,但是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又痛嘶了一聲,表情有點扭曲,為了不刺激到趙淑妃,她只得把額頭抵在顧梧的肩上,竭盡全力地屏住呼吸,生怕笑出了聲。

顧梧卻以為她又疼了,緊張地問:“還疼嗎?我再給你呼呼。”

林奴兒搖了搖手,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好戲也演完了,接下來就不是她的主場了。

顧梧十分聽話,抱起林奴兒就走了,都沒搭理他爹,重華宮的一衆宮人連忙跟了上去,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後,景仁帝皺着眉,對梁春道:“朕怎麽覺得這胳膊肘開始不聽使喚了?”

梁春笑眯眯地道:“皇上多慮了,畢竟親父子,王爺還是最聽皇上話的,不過現在王妃受了傷,王爺知道心疼人了,是好事呀。”

聞言,景仁帝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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