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奴兒不怕不怕
得知景仁帝給顧梧安排了太傅, 林奴兒倒是不意外,景仁帝對這個兒子的好,她是看在眼裏的,若是顧梧當真能因此明事理, 逐漸成長, 那就更好了。
顧梧拉着林奴兒再三叮囑, 不許叫那個劉太傅做先生, 只能叫他, 也不許跟劉太傅學。
林奴兒自是答應:“知道了, 顧先生。”
顧梧頓時又高興起來, 拉着她練了一下午的字, 把那一句大學之道, 在明明德, 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的意思解釋給她聽, 又教她寫幾遍,直到林奴兒完全明白了為止。
旁邊伺候的冬月和夏桃在心中暗暗驚嘆, 從前沒病的時候, 王爺都不一定有這等耐心,更別提他傻了以後了,這簡直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只有在王妃面前才是如此,至于其他人,在他眼裏仍舊跟阿貓阿狗沒什麽區別。
……
如此到了第二日,梁春竟親自來了重華宮,引他們去見那位劉太傅,他年紀大了, 笑起來時滿臉都是褶子,每一道笑紋裏都是恭順和藹,透着斯文和禮貌,林奴兒最喜歡同這樣的人打交道。
梁春一邊走,一邊對林奴兒解釋道:“咱們這是要去上書房,皇上年少那會兒,也是在這裏讀書的,除此之外,天家的皇子和公主,也都是在這裏啓蒙習字的。”
包括顧梧自己,曾經在這裏讀了十年的書,只是他已經不記得了。
等他們一行人到了上書房時,那位劉太傅已經在等候了,林奴兒打眼一看,五十來歲的年紀,蓄了一把長須,穿着一襲朱色的官袍,看起來很有幾分嚴肅,見了他們進來,立即拱手相迎。
梁春笑着同顧梧介紹道:“這位便是劉思遠,劉太傅了。”
“微臣見過秦王殿下,見過王妃娘娘。”
他說話也透着一股子嚴肅的意味,一板一眼,林奴兒心想,這恐怕是一位嚴師。
梁春笑道:“那劉太傅,王爺就交給您了,若有什麽事情,只管叫人來知會奴才一聲。”
劉思遠點點頭,梁春又同顧梧與林奴兒別過,這才退了出去,劉思遠對兩人作了一個手勢:“王爺和王妃請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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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林奴兒長這麽大以來,頭一回正兒八經地坐在桌子跟前聽學,感覺頗是新鮮,之前在柴府的時候,柴永寧雖然也教她習字,但那是臨時抱佛腳,教得很是匆忙,囫囵吞棗學了個大概,自是與劉思遠這種飽學之士不能相提并論的。
劉思遠先得了梁春的叮囑,并不問林奴兒的讀書情況,如景仁帝所說那般,只當她與顧梧一字不識,作個白丁來教導便可。
這一教就是從三字經開始,啓蒙。
劉思遠只教了一遍,顧梧就能從頭到尾流暢地背出來,連個磕絆都不打,劉思遠捋了捋胡須,心裏有了底,他想,果然如皇上所說,秦王學過的那些東西都在的,只是需要經過溫習和指點,他才能重新想起來。
真乃幸事也。
盡管顧梧不記得了,但劉思遠從前便教過他讀書,對他的聰穎程度有所了解,于是教的進度很快,三字經念完,就念千字文,豈料顧梧卻不肯繼續學下去了。
劉思遠眉頭皺起,道:“殿下又有什麽事?”
顧梧理直氣壯地道:“我還沒教奴兒學呢。”
劉思遠一愣,便道:“王爺先學着,老臣來教導王妃便可。”
這下顧梧就不高興了,拒絕道:“不用你教,我才是她的先生。”
說着就再不理劉思遠,徑自拿了三字經去教林奴兒了,劉思遠有心說教,但是想起景仁帝說過的話,秦王要怎麽學,都由得他去,只好又按捺下來,幹巴巴地坐在一邊,看顧梧給林奴兒講三字經。
這一講就是一天,傍晚的時候,梁春又來了一回,看見顧梧正在教林奴兒寫字,劉太傅在旁邊坐在閑得快發毛了,見了他來,連忙起身把他拉到一邊,道:“梁公公,皇上讓老臣來教導秦王,可是秦王他要自己教王妃,任是老臣說得口幹舌燥也不理睬,這可如何是好?”
梁春笑眯眯地道:“皇上不是說了?王爺要如何學,都随他,不要管他。”
“随他?”劉思遠瞪着眼,指了指顧梧的背影,道:“我看他是為了教王妃才來上書房聽學的,照這樣下去,三四天才能學完一本三字經,等到教四書五經,不是要到猴年馬月去,老朽這一把老骨頭都要入土了。”
劉太傅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已經道破了真相,梁春心道,王爺可不就是為着王妃才肯來讀書的麽?不過這話可不能講,怕把這老太傅給氣着,笑道:“太傅莫急,王爺從前有多聰明您是知道的,如今呢他就是一顆蒙塵的明珠,太傅您就是這拿帕子拭珠的人,這麽輕輕一掃,哎,就能把灰塵掃去了,這是個細致活兒,急不來的。”
劉太傅嘆了一口氣,梁春又寬慰道:“這不是有一句俗話說的好,欲速則不達,咱們王爺又用不着趕明年的春闱,慢點兒也無妨嘛,只要他肯學,就是一樁好事兒呀!”
被他這一通勸,劉太傅的心情稍稍平複了一些,道:“公公說得也有理,是老朽操之過急了。”
梁春笑起來:“太傅您是百世之師,比咱家這閹人可懂得多了,論起道理來,您才是大家,咱家也就說個皮毛,怎麽敢在您老面前班門弄斧?”
這一不動聲色的吹捧,劉太傅聽得心理舒暢,再看顧梧和林奴兒也不那麽堵心了,也是,顧梧又不用趕考,這皇帝和太監都不急,難不成還能急死他這個教書的?
就不急!
直到天色擦黑了,顧梧才帶着林奴兒離開上書房,他今天講了一天的三字經,頗有些意猶未盡,林奴兒問他:“累不累?”
顧梧搖頭,高高興興地道:“不累!”
爾後又趕緊問道:“你都學會了嗎?我明日要抽背的。”
林奴兒笑道:“學會了,顧先生。”
一聽這個稱呼,顧梧就渾身舒暢,只覺得骨頭都輕了三分,頗有些飄飄然,道:“等你學會了這個,我就再教你別的。”
林奴兒自是滿口應好,兩人路過禦花園時,斜刺裏沖出來一團黑影,擦着林奴兒的小腿蹿了過去,小梨尖聲驚叫起來。
夏桃也叫道:“什麽東西!”
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口哨,那黑影陡然就停住了,在原地轉了個圈兒,哈哧哈哧地呼着氣,林奴兒定睛一看,卻是一條大黑狗,足足有半人之高,她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也不敢往前邁步子。
顧梧見她這般,連忙擋在她身前,瞪那只狗,罵道:“滾開!”
那大黑狗自是聽不懂人話的,還以為顧梧在叫它,嗖地就竄過來,繞着他們二人轉悠,不時去嗅他們的靴底和衣袍下擺,顧梧感覺到身後的林奴兒愈發僵硬了,甚至有些顫抖。
林奴兒臉色蒼白,她最怕的就是狗了,皆因小時候被狗咬過,小腿上留了好大一個疤,幾歲不記得了,但是那狗湊上來呼哧帶喘,還有鋒利的犬齒撕裂皮肉的感覺,卻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裏,成為了她揮之不去的陰影。
林奴兒小聲道:“把、把它弄開……”
她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但那只狗大概發現了她是個軟柿子,還往這邊湊了湊,林奴兒怕得腿都軟了。
小梨大着膽子揮手,試圖驅趕它,小聲道:“去!走開!”
那狗竟然全不怕人,反而龇咧着嘴,作出攻擊的模樣,露出一口鋒利的牙齒,在暮色下顯得格外森冷怕人。
林奴兒立即道:“小梨,你退開些!”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擡起頭四下環顧,高聲道:“這是誰的狗?”
要是她沒聽錯,剛才明明聽見了哨聲,這條狗才蹿出來的,那麽顯然它就是有主的,誰敢把這麽兇的狗帶進皇宮?
答案昭然若揭。
果然,有片刻的寂靜,旁邊的花木之後轉出了一個人,笑着道:“本王還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卻原來是怕狗啊?”
顧晁眯着眼上下打量林奴兒,道:“連在太後的慈寧宮裏你都敢胡來,想不到竟會怕這區區一條狗,不過也是,你這一身肉,還确實要防着狗惦記。”
他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身後的随侍也都哧哧笑出聲,重華宮衆人卻是極為憤怒,顧梧更是生氣,正欲上前,被林奴兒一把拉住,她臉上挂着幾分笑意,道:“對,我怕的就是壽王殿下這條狗啊。”
顧晁頓時勃然大怒,猛地上前一步,但是很快,他竟然冷靜下來了,只陰恻恻地看着林奴兒,笑道:“你只管哄着老五這個傻子,本王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幾天。”
放下狠話,他便帶着人揚長而去,等了許久,遠處才傳來一聲口哨,那黑狗嗷了一嗓子,如一陣風也似蹿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林奴兒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勁兒一松,差點沒坐到地上,額上虛汗涔涔,小梨趕緊過來扶住她,擔憂地道:“王妃娘娘,您沒事吧?”
顧梧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搓搓她的手,哄道:“奴兒不怕不怕。”
語氣如同哄小孩兒似的,林奴兒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
一行人回了重華宮時,天已經黑透了,顧梧看得出林奴兒被吓到了,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片刻也不肯離開,恨不得粘在她身上才好,林奴兒覺得溫暖,又覺得幾分好笑,但是并未拒絕彌足珍貴的心意,只任由他照顧着。
到了夜間,夏桃幾個替他們寬衣,準備休息的時候,冬月在鋪床,忽然咦了一聲,從床底下拿出了一團衣裳,奇怪地道:“王爺的衣服怎麽塞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