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媒
最近村子裏來了個算命先生,算命不要錢,還提供茶水。因此算命先生擺在村頭大樟樹下的攤子成了最熱鬧的地方。
一大早,花農家的女兒蘇長久拎着花籃從村子裏走出來,頭發上紮着塊深藍色方巾,額頭飄着幾縷碎發,淡藍色襦裙下一雙大腳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走街串巷,走到哪都是熱情洋溢地打招呼。蘇長久一笑,嘴角就兩個梨渦,笑得特別甜。
大家都說這姑娘真不錯,只是這脾氣,可真不像一般小家碧玉。發起飙來連男人都怵三分,別說那些同齡女孩了,就是三姑六婆都不敢嚼舌頭,因此蘇姑娘到了雙十年華,別人家女孩都是三歲孩子的娘了,她的親事連個影兒都沒有。
因為沒有一個媒婆敢上門說親,沒有一個男人敢提親。
好在蘇姑娘也不在乎,只是受不了家裏爹娘的唠叨,也曾放言要像男子般分家立戶,自己單獨過,權當是嫁出去了,把她爹娘氣得直打哆嗦,“那也得問問官府允不允許,女兒分家,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死。”
蘇姑娘那時正撩着袖子劈柴,手裏的斧頭亮閃閃,“那您老就好好心,別唠叨,收留女兒繼續在家裏,給口飯吃,我也不白住,洗衣做飯,種花賣樹,賺來的錢全孝敬你們,還省了一筆嫁妝錢。”
她老頭站在屋檐下,人老了,鬥嘴也鬥不過自家女兒了,“你瞧瞧你說的都是什麽話。”
“大實話呗。”話音未落,木樁上的一根碗口粗壯的木頭被劈成了兩半,木屑四飛,唬得老頭子不說話了。
這蘇姑娘也不知吃的是什麽,力氣死壯死壯的,人看上去卻不是個空有蠻力的傻大姐,人家還特有經商頭腦,花農家的生意在她料理下也漸漸好起來了。以往賣不出去的花枝全被她曬幹了,花瓣磨成香料,枝條裝在畫框裏,拉到市鎮上,平常人家也可以買來裝飾客堂卧室,價格不貴。
她站在街上賣花也不害羞,扯開嗓子,一條街從頭響到尾,又脆又亮,喊一個上午也不累。人家向她讨秘訣,蘇姑娘就特傲嬌地說了三字兒,“用假聲。”沒人聽得懂,她在這個世上就是朵奇葩。
奇葩姑娘誰也不怕,就怕樟樹腳下擺攤賣茶水的後生劉書深。走出小巷,跨過溪上橋,轉個彎,便見一面好大張的旗幟,上書“劉家茶”三個大字,為劉書深親筆寫就。
劉書深是個落魄秀才,滿口四書五經,平生一看不慣女子在外做事,二看不慣女子不嫁人,三看不慣女子罵男子。蘇長久恰好一二三條全占了。是以每次兩人一見面,便是唇舌大戰。
“呦,蘇姑娘,上山采花去啊。”一句嬌滴滴音尖尖的聲音,把大樟樹底下兩位擺攤的男人吸引地擡起頭,朝這邊望過來。蘇長久挎着花籃子,雙手抱胸,看着攔住自己去路的張媒婆,“張媒婆這是要去給哪家姑娘說親呀?”
張媒婆鬓角插着朵大紅花,嘴角懸着粒大黑痣,媚眼兒一瞪,未語笑先出,一雙捈着粉的肥手像春醒的蛇爬過來,親親熱熱挽住蘇姑娘的手,把她拉得站都站不穩,只得跟着她走,“我今天啊,給蘇姑娘你說親。”
“張媒婆今天也會說笑了。”蘇長久呵呵笑了幾聲,見她沒反駁,這才明白是真的了,連忙問,“是哪個男人托你來說媒的?”
張媒婆胭脂味濃郁的繡帕拍過來,“嗳,蘇姑娘說話不要這麽粗魯嘛,好不容易有個男人願意娶你,你可要把握住,不然吶,這輩子就真嫁不出去了。”
“本姑娘不稀罕!”蘇長久拽出自己的手,就要走。只是兩人已走到茶攤前,那劉書深提着一壺熱茶從裏面跑出來,破天荒地拉住了蘇長久,“蘇姑娘,小可有話跟你說。”
那張媒婆捂着嘴,看着他們笑。一旁的算命先生搖着手裏的木簽,搖搖頭,“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蘇長久大眼一瞪,唬得劉書深松了手,“你這人真奇怪,平時見到我就要上來罵幾句,今天見到我,怎麽像蜜蜂碰到一朵花,巴巴地黏上來。”
“蘇姑娘,你這話說得……“劉書深的臉都變了,漲得通紅,然後痛下決心般,跺了跺腳,說道,“蘇姑娘,我屢次講道理于你,你一句都聽不得,照舊将女子行德規矩丢得一幹二淨!小可深思熟慮,昨夜忽然靈犀一點,總算想到個好法子來。”
劉書深喋喋不休地講着,旁邊的張媒婆用眼神示意他,快講重點!他會意,只是這個主意一到嘴邊,臉就漲紅,半天也講不出口。蘇長久敲敲茶桌,“你平日一張伶牙俐嘴,說起我的壞話來機關槍一樣,今日怎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你不說,我還有事忙,不聽了。準是個馊主意。”
說完轉身就要走,一走,後面有人拉着,回頭,劉書深正抓着她的袖子,臉紅得像五月的花,“蘇姑娘你聽了,可別太激動。小可拒絕了張員外千金的示好,如今打算娶了你,免得你再被人說了閑話。”見蘇長久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他擦擦額頭的汗,“小可娶了你,你一樁心願也了了,也不用外出抛頭露面,只用在家相夫教子。你,你不用太感激我,小可也是不想蘇姑娘再在外面壞了女子的名聲。”
敢情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善事!蘇長久皮笑肉不笑,扯着嘴角問他,“這方圓十裏,誰說了我蘇長久的閑話?劉書生,你倒是說說啊!”
劉書深還真認認真真地想了一下,還沒數清楚,蘇長久的嗓門猛地提高了,“你再說說,我怎麽就壞了女子的名聲?!我今天就坐在這裏,聽你說個一二三來!”蘇姑娘一撩裙擺,端端正正坐在茶桌邊,像個官老爺審犯人。
劉書深轉頭看張媒婆,求救!
張媒婆堆起笑,“蘇姑娘,劉先生他不會說話,你別生氣,他的意思就是他想娶你,不想讓你再這麽辛苦了。你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你爹娘想想,他們可就你這麽個女兒,你不嫁人生孩子,這蘇家可就沒了。”
劉書深在旁邊猛點頭,“小可方才還忘說了一點,小可娶你,還可為你家延續香火……”
“呸!”蘇長久看着劉書深,“是續我蘇家香火,還是續你劉家香火啊!你個窮書生,守着個茶攤子,家裏沒錢沒糧食,還想讨媳婦。那張員外不是一心想着招你上門做女婿嘛,你怎麽不去。那張小姐醜是醜了點,人家好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女子德行條條守着,我若是你,早就卷鋪蓋上門去了。你倒好,好女子不要,偏要我這個粗野村姑,你看不上眼,本姑娘也不稀罕你這人!我蘇家的花圃房宅就是空着沒人住,也不要你這窮酸書生來管!”
蘇長久罵完了,心情痛快,端起劉家茶大口喝盡,又補了一句,“你們劉家唯一好的,就是這茶了。可惜了,這茶樹還是我們蘇家賣給你們劉家的!”
劉書深一張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氣得手都發抖了,“你這村姑,好言好語不肯聽,虧我還好心要娶你,今後這劉家茶,一滴也不賣給你。你走!”
“大樟樹底下這片地可不是你地盤,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不用你說。你這茶水不喝也罷,以後你就是倒貼給我,我也不喝!哼。”蘇姑娘得意洋洋地站起來,挎起自己的花籃,走了幾步,忽然想起還有張媒婆這號人物,她轉過頭,看着一臉苦兮兮的媒婆,“張媒婆,以後你可別瞎好心,亂點鴛鴦譜,壞了姑娘少年各自的姻緣。”
“哈哈,姑娘真乃性情中人也!”算命先生笑得聲如洪鐘,一只手捋着自己的長胡子。蘇長久聞言止步,這中年男人倒是有幾分仙氣,比擺地攤算命的那些人專業多了。她故意冷着臉,說道,“先生有着閑情聽人吵架,不如多算算卦,你看你生意都越來越不好了。”
算命先生也不惱,“不知姑娘可有雅興來算上一卦?”
“我可不信命。”蘇長久果斷拒絕了,這可是封建迷信,二十幾年的科學教育可不是白教的。
算命先生搖搖手中羽扇,笑呵呵道,“在下算命,從不收錢。姑娘,不知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看他那樣子是定要給她算上一卦了。
蘇長久想了一想,古代歷法與現代算法不同,她也不懂,只好報出個數字來,“我是九月九生的。”反正她在以前都是這麽說的,才不管它是公歷還是農歷。
“哦……”算命先生原本捋胡子的手頓了頓,半眯着的眼亮了亮,“看姑娘年紀也不小了,至今未嫁,不知是那一年所生?”
蘇長久不知年份,索性只說自己今年年方雙十。
“那便是褚久九年生的,難得,難得……”算命先生的心情頓時大好。
“呃,什麽是褚久?”
他看蘇長久的目光有點怪,“褚久,乃是當今聖上的年號。”
“哦,哦,失禮了,失禮了。”蘇長久假裝惶恐,“鄉下村姑,什麽都不懂,呵呵。”
算命先生慢悠悠地點點頭,“姑娘,你這一生可是不簡單吶,觀你氣色,真有貴人之象也。切記,切記,不可輕易嫁人,他日定當有貴婿出現。”
反正這算命先生說,蘇長久橫豎是不信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