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密談

餘音挽着九霄的手進了屋,把門阖上,将凰羽複雜的目光關在了門外。

門一合上,九霄渾身象是失了力氣,一時竟不能行走。餘音低眼看着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扶着她讓她倚靠着,直到她略微恢複過來,才扶着她坐到椅子上,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手裏。

茶的溫熱暖了冰冷的手心,她身上的微顫終于也平靜了下來。她看了一眼餘音,對于方才暴露在他面前的異常表現有些不安。餘音扶着她的手,幫她把茶水喂到嘴裏去,順便堵住了她的欲言又止。

“上神什麽也不必說。”他輕聲說,“上神願意在無助的時候握住餘音的手,餘音已是死而無撼。”

茶水的溫霧濡到她的眼睛裏,一層薄濕。她不禁微笑了一下,道:“什麽死不死的,說話總那麽極端做什麽。”

餘音不答話,唇線抿出柔和的孤度。

九霄停了一下,忽然又道:“餘音?”

“嗯。”

“九霄對你來說,是什麽?”她沒有說“我”,而是說“九霄”,畢竟餘音依戀的其實是原來的九霄。

餘音不假思索地答道:“是餘音這條脆弱的性命存在的唯一理由。”

九霄沒有接話。過了許久,久到餘音以為她都睡着了時候,她忽然出聲道:“我希望你不要放任自己的感情依賴。自己的心,還是要放得出,收得回,否則對方放了手,豈不是要堕入深淵?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而已。”

餘音輕聲答道:“我已救不了自己。”

九霄無聲地嘆了口氣。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而已。這話是用來勸解餘音的,又何嘗不是對自己說的?今日與凰羽的再世重逢擦肩而過,其實是渡過了她一直懼怕的最可怕的劫。

此時的感覺,有些像劫後餘生。她覺得,以後就算是再遇見,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這一刻,她很是慶幸司命星君沒有讓她失去記憶,前世的傷痕如蚌殼中銳角的砂子被珍珠質包裹,那錐心的疼痛已然鈍去,沉在心的深處,變成一種叫做“閱歷”的財富。讓她重生再世時,有避開泥潭的先覺,有直面壓力的擔當。與這些可貴的收獲相比,記憶帶來的時不時翻湧出來的疼,真的算不了什麽。

這一夜她沒有讓餘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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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音正绮念四起,見她在桌上擱了一張棋盤的時候,就如被澆了一盆冷水般蔫了下去。但是只要能陪上神一整夜,哪怕僅僅是下棋也是好的。

修長的手指掂着棋子,三心二意地落着子,指端有意無意地劃過她的手背。

而與他對奕的人的心思卻明顯不在棋盤上,更沒有留意到他的撩撥,而是時時地發怔,眼睛偶爾會望向門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門,落在未知的地方。

這樣的對奕簡直一塌糊塗,誰輸誰贏二人誰也搞不清楚。

直到後半夜,餘音撐不住疲憊,伏在棋盤前睡着了。九霄找了件衣裳輕輕替他披上,自己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門前,站定。

良久,外面寂然的靜夜裏響起隐約的腳步聲,他終于離開了。

九霄松了一口氣,從身到心感覺空空的,輕飄得像個空殼一般。

剛想去床上靠一靠,門外卻又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心頭不由一驚。凰羽為何要去而折返?卻聽腳步聲直接走到了門邊兒,先是低聲自語了一句:“那個小子什麽毛病……為什麽在這裏站了大半宿?害我老人家等這麽久。”然後輕輕拍了拍門,低聲問道:“九霄,出來一敘。”

九霄聽出來了,這是天帝的聲音。

這讓九霄甚為惶恐,天帝是趁黑來替曾孫報仇了麽?不管怎樣,還是急忙開門迎出去:“陛下有事召我過去就是了,怎敢勞動陛下親自過來。”

天帝呵呵笑道:“無礙,你我是兄妹之誼,不會拘泥這些禮數。今夜月色甚好,九霄便陪我去賞一下月下荷塘吧。”

賞荷?該不會是要把她這個害他曾孫的兇手騙到無人處幹掉吧!急忙地解釋道:“我給颛顼送去解藥了!”

天帝道:“我知道了。快些,這個時辰的月色是最好的。”

天帝有這般雅興,九霄哪敢怠慢,半信半疑地踏上了天帝腳下騰起的祥雲。

禦花園中的荷塘展展無邊,荷葉間凝着缭繞輕霧,朵朵白荷盛放,清香随風撲面,月色如霜而攏。

果然令人心曠神怡。

天帝揮了揮手,一葉小舟便自動漂到近前,二人登上去,小舟又無槳自移,将二人帶往荷田深處。

天帝背對着九霄,盤膝坐在船頭,忽然嘆了一聲:“九霄,我還以為你會就此以死逃避,沒想到你還有回來的一天。”

正陶醉于荷塘月色的九霄一怔。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天帝約她出來的真正目的不是賞荷 ,不是報仇,而是有事要談的。

但……他在說什麽,她完全聽不懂啊。

她這邊一臉茫然,天帝只當她沉默應對。繼續道:“我居然沒能猜到你會以此種方式來處理。是我算錯了。千算萬算,忘記了你再強再毒,也還是名女子。”

九霄更茫然了。不知該回答什麽好,不回答又似乎不禮貌,尴尬地“呵呵”了兩聲。心中想起問帛曾經提過:在九霄昏迷時,天帝與青帝曾集結大軍壓境,可見天帝與九霄之間,并不是特別信任的關系。而九霄醒來大軍又撤去,說明天帝對九霄還是有一定程度的信任。

或者信任與提防參半吧。總之是很微妙的關系。但是,現在他究竟是在說什麽啊。

卻聽天帝又道:“你既然回來,我就當你想清了。你的所為,我讓也知曉了你的立場。經歷了此劫,什麽事值得,什麽事不值得,想來你也該看透了,以後應該如何做,你也該想明白了。我便不多說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身下凝起祥雲,飄然而去。

留下一頭霧水的九霄,在小舟上呆立了半晌——她想明白什麽?她什麽也不明白啊!

許久才後知後覺地沖着天帝離去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叫道:“哎,天帝,那個雲朵能給我留下嗎……”

天帝他老人家早就走得無影無蹤了。

九霄無奈,試圖用意念驅着這無槳小舟回到岸邊。但這小舟似乎只聽天帝的,最終她只将它驅得團團轉,還險些把她掀水裏去。

放棄了驅舟,她試圖召起雲朵。試了幾次,荷葉間的白霧聚了過來,居然真的凝成了一朵模樣乖巧的雲朵。她欣喜地想踏上去,轉念一想,又下來了。她的屋子裏,這會兒還有餘音在呢,萬一他又想擠到床上去……唉,還是先不回去了。

索性就在小舟中卧下,将那朵雲兒扯過來蓋在身上,居然頗是輕軟舒适。躺得舒服,卻遲遲不能入睡。

今夜天帝說過的幾句話在腦中盤旋不去。天帝似乎知道九霄上神的什麽不能說的秘密,九霄上神的暴斃,果然不僅僅是縱欲過度的緣故。天帝說,以為她會“以死逃避”。從天帝的話語中來猜測,居然是有自殺的可能。

自殺?上古鸩神九霄上神?

她輕輕搖了搖頭,難以置信。在她看來,能被逼迫到自殺這條絕路上的,唯有卑微的無煙那種弱小精靈。地位極高、能力極強的九霄上神怎麽可能走上那一步?

而天帝與九霄謀劃的又是什麽?

她不敢直接問天帝。她突然意識到“我失憶了”這個理由不能再繼續用下去。天帝,黑帝,青帝,個個都有通天慧眼,這等蹩腳的理由,更容易被堪破借屍還魂的真相。

比起找理由,可能閉嘴裝深沉更要安全些。但願答案和真相,能随着時間一點一點展露在她的面前。

第二天早上,問帛找到她的時候,她卧在小舟中擁着雲朵朵睡得正香。醒來時,一眼看到問帛憂愁的臉。

還未等九霄開口解釋,問帛已一聲苦嘆:“上神啊,一個餘音,竟又吓得您另找地方過夜。您是病了吧?”

九霄迷瞪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說什麽。原來問帛是以為餘音把她吓跑的。昨夜與天帝之間的密談自然不便透露,遂順水推舟默認了,呵呵笑道:“這荷塘甚美,在這裏睡別有意境。”

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問道:“今天我們該走了吧?”

問帛答道:“除了黑帝還要休養幾天,其他兩位殿下都已告辭了。我們也該回了。”

九霄猶豫一下問道:“那個……凰羽尊上也走了嗎?”

“走了……吧。”她不太确定。

九霄松了一口氣,心中又未免莫名空落。擡手把身邊偎着的雲朵兒捏了捏,捏成合适的形狀,拉着問帛踏了上去,催動雲頭,先回住處接餘音。

這是她第一次駕雲,速度未免掌控不好,到目的地時停得太猛,二人齊齊向前栽了出去,滾得停不下來,九霄是直到撞到一個人的腿上才算是停住,已是花容失色,釵環散亂。

那人伸手扶起她來。

她一手扶着歪了的發髻,狼狽地站了起來,嘴巴裏感激地道:“多謝多謝。”

待擡頭一看,看清了是誰扶的她,登時住了嘴,怔了一下,把手抽了回來,退後了一步,做出一個努力清傲的微笑,道:“驚擾凰羽尊上了。”他還沒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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