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颛顼
“我的上神啊!”問帛嘆一聲,“您向來是管殺不管埋,何曾帶過解藥?”
“……”怪不得天帝說她還是那副脾氣,她此次的作為,竟無意中與原九霄上神的行事風格锲合了。
問帛問道:“不知上神這次毒翻的是誰?”
九霄答道:“是黑帝颛顼。”
“什麽?!”問帛一聲暴喝,引得旁邊的婢子紛紛看過來。
九霄也吓了一跳:“你這麽大聲幹嗎?”
問帛怒道:“我大聲?!我……”忽然想到這不是在鸩族地盤,四周看看,拖着九霄走到一邊,壓低聲音道:“祖宗,您毒翻誰不好,偏毒翻這個人!”
“我知道他是黑帝啦,是我失手,我不是故意的。”
“您……您大概忘記了他不但是黑帝,其實還是黃帝的曾孫吧。”
聽到這話,九霄吓得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她是真忘了。她對天界政界的這些底細原本就弄不清,但對于颛顼和黃帝的這層關系還是聽說過的,只因聽的時候不走心,一直沒能想起來這個茬。此時被點醒,不由冷汗涔涔。毒翻黃帝的愛臣,與毒翻黃帝的曾孫,這不是一個等級的罪過啊,前者讓黃帝惱怒,後者卻足以帶來剜心般痛惜。方才看黃帝的反應并沒有很激烈,但那一定是表面現像,心裏頭說不定已把她千刀萬剮了。
問帛跌足嘆息,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從懷中摸出一只黑瓷小瓶。九霄一把拿了去,道:“我這就去給人家送去。”
九霄同問帛一道來到颛顼下榻的院子。侍女們正忙得不可開交,端着熱水進進出出。廊下站了幾名仙醫,正在袖手聊天,顯然是聽說黑帝中的是九霄上神的毒,知道旁人無藥可解,就放棄了治療。
衆人見九霄進來,紛紛拜倒一片。
九霄擺擺手:“都起來吧,我過來看看黑帝情況如何了。”
衆侍者色變,均以為她是來看黑帝有沒有死透,如果沒死透就再補一刀的。
有忠心的女侍拚死爬行幾步跪在她的面前,眼淚迸飛:“求上神放過黑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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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憐愛地看這姑娘一眼,很是愧疚,道:“你莫怕,我是來送解藥的。”
那女侍半信半疑讓開了道路。九霄進到屋內時,女侍也不放心地跟了進去。
颛顼穿了一身淩亂的中衣蜷卧在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眉心緊蹙,牙關緊咬,時不時翻滾一下,忍不住哼哼一聲,鼻腔嘴角就有綠色火苗溢出。
因為體內毒火的燃燒,他的體溫高得驚人,床邊的侍女們只能不斷用溫水擦他的身體降溫。饒是這樣,身子底下的床單還是焦了。
九霄上神的毒,還真是不同凡響啊。
仙侍們看到九霄到來,又是一番驚慌。九霄和藹地安撫道:“莫怕,我是來送解藥的。”
眼神往床上一掃,只見侍女們為了給颛顼降溫,弄得他頗是衣衫不整,簡直是衣不蔽體。情勢緊急,九霄也顧不了這些細節,只好當看不見。
床上的人聽到了聲音,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颛顼的眼瞳已然幾乎失神,看到九霄,忽然閃了一下,手朝着她的方向虛虛地伸了一下,張嘴想說什麽,嘴裏又冒出綠焰,只能硬生生閉嘴将火苗壓下。
九霄急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要解藥。您不要說話啦,我已把解藥送來了。抱歉,是我不小心讓您中毒,我真不是故意的。”
颛顼緊閉着唇,哀怨地看她一眼。
九霄一擺手:“問帛,快。”
問帛拿着彩色瓷瓶遞給侍女。侍女急忙上前想要喂給颛顼,颛顼突然伸手推了一下,顯些把解藥打翻。眼睛緊閉着把臉轉向了裏側,分明是拒絕服用的樣子。
九霄見此情形,心道他這是還疑心呢。上前幾步,陪着小心道:“黑帝殿下,這是真的解藥,這次真沒毒。”
他的臉略略轉過來,睜眼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澀不明,唇抿得緊緊的,又将湊上前來的侍女推了一把。侍女急得跪在床前啜泣不止。
九霄看他神色間有些惱怒,更覺得抱歉,道:“我知道您怨我。”
他忽然張了嘴,忍着綠焰的燒灼,嘶啞地冒出模糊的幾個字:“我怨我自己……”一句話未說完,九霄眼疾手快,從侍女手中抄過小瓶,趁他張開了口,将藥液一股腦倒進了他的口中,生生将後半句嗆了回去。解藥進口,發出哧哧微響,颛顼的頭臉迅速結了一層白霜,看上去有些吓人。
九霄見喂藥成功,就要功成身退,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他的體溫片刻前還燙得幾乎要燃起來,這解藥一下去,整個人又似從冰窟中剛撈出來一般,渾身打顫,手指也是冰冷徹骨。
九霄上神的毒藥固然毒辣,解藥卻也是相當霸道,就算是救人,也要讓對方嘗足冰火兩重天的苦頭。
她的手被他冰冷的手握住,很是吃了一驚。這小子莫不是要報仇?
卻見他半睜着眼睛看着她,嘴裏發出嘶啞的聲音:“看到你好好的,我很……開心……”
說完這話,人便暈了過去,手指卻沒有松開。九霄用了把力氣,才把手奪了回來,後退幾步,侍女們紛紛湧上去伺候。
九霄和問帛在混亂中退出屋去。
到了外面,九霄舒心地拍了拍手。事情總算是順利解決了。但是……她輕快的腳步忽然滞了一滞。
黑帝方才的只言片語,很有些奇怪啊。顯然,是以前的九霄上神與他有什麽糾葛。只是實在參不透是恩是仇。算了,不管了,以後再遇到,一個萬能的“失憶”打發掉就好。就算是以前他欠了她的錢,她也不要了。
問帛在旁邊開口問道:“上神……黑帝究竟對您做什麽了,您生那麽大氣,下這麽重的毒?”
九霄苦着臉道:“他什麽也沒做,我也沒生氣。我也弄不清是怎麽回事,定然是身體沒有完全恢複的緣故,對于自己的毒性,有些不能掌控,無意識地就給人家下毒了。”
問帛聽了這話,面露驚悚之色,默默向旁邊移開了一步。
九霄見她都害怕自己,更加的憂心忡忡。
前世便因為自身毒性吃足了苦頭,現在的毒性比起那時翻了何止千百倍,還是處在失控的狀态,可如何是好。愁苦地嘆一聲:“問帛,再去找些補藥給我,我還得好好補補,但願盡快好起來,也好有能力把毒性收起。”
問帛小跑着就去了。九霄一個人走回自己下榻的住處,一路低着頭悶悶不樂。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一擡頭,看到了前方路上等着的人。
這時刻暮色未泯,月華初上,天光清淡。凰羽站在一叢翠竹之側,素色衣袍如一襲銀白月輝,身周似是攏了一圈淺淡光華。他安靜地看着她從路的那頭走過來,直到她一擡頭發現了他。
他與她靜靜對視片刻,他做了一揖,吐出四個字:“九霄上神。”
九霄稍稍頓了片刻。這片刻間,恍然若跨越了一世的距離。無論如何,他終于認可了她是九霄上神,他們彼此終于能以陌生的面目相面對。
她略一點頭:“凰羽尊上。”在距他幾步的地方站定,臉上神情平淡,目光無瀾。
光線漸暗了下去,他的神情她看不太清。只聽他說道:“方才宴上,凰羽冒犯了。只是因為有個故人,與上神的容貌很是相像,一時失态了。”
九霄道:“無礙。”說罷想要就此擦肩而去。
凰羽卻又道:“而且巧的是,那位故人的真身,也是一只紅鸩。”
“是嗎?”九霄道,“鸩族中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紅羽之鸩。尊上還是到別處打聽一下吧。”
“上神與那只紅鸩,真的沒有什麽淵源嗎?”
九霄沉冷了臉色:“此事,我聽問帛提過。尊上之前是被那只紅鸩所害,以致于涅槃遇劫。您為了追查兇手,問到鸩族門上來,問帛想來也答複你了。鸩族之中除我之外,沒有第二只血羽紅鸩。此話,就休要再問了。”
說罷舉步走去。
身後傳來他的喃喃自語般低低的話音:“不。她不是兇手。是我錯了。”
饒是那顆無煙的心已在銷影池中化為烏有,卻還是在烏有虛無之處悸動地抽痛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像當初那個匆匆趕赴黃泉,不願回望一眼的雁舞一般。
前方傳來一聲帶着壓不住的喜悅的呼喚:“上神。”
是已久候多時的餘音,等不及迎了出來。他的嘴角眼梢都帶着笑,朝着她迎了過來。九霄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餘音一愣,忙忙地伸手去接。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主動。就算是多麽迫切地想粘着她,抱着她,卻因為之前的妄自親近吓跑了她,再沒有膽量擅自碰她一個指頭。沒想到她會主動伸手過來,這讓他又驚又喜。
及至将她的手指握在手裏,才發覺她的手冰冷,且顫抖個不停。他暗暗吃了一驚,擡眼端詳她的臉,只見她強扯出一個微笑,道:“我們進去吧。”
他暗自詫異,不由地望了一眼她身後不遠處的凰羽。那個人望過來的目光,頗有些癡傻。
他雖不清楚其間玄機,卻敏銳地感覺到了異樣的意味。淡然地收回目光,對着九霄溫暖一笑,答道:“好。”
挽着她的手進了屋,把門阖上,将凰羽複雜的目光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