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毒刺
衆人一陣忙亂,把昏迷的青帝擡了進去。有問帛接手,九霄便放心了,舒心地出了口氣。餘音很見眼色地過來,扶住了她的肘彎:“上神累了,去歇息吧。”
“恩。”她答應着,眼角卻捎到旁邊還杵了一個閑人。凰羽還沒走呢。
于是她轉身微笑道:“多謝尊上将我們送回來。”
他答道:“不必客氣。”
她再微笑點頭,等着他告辭。他卻只是站着沒有反應,擺出付理所當然的神态,分明是在示意主人應該禮貌地挽留他住下了。
九霄咬咬牙:“我就不遠送了。餘音,替我送送凰羽尊上。”
凰羽卻無恥地道:“回去的路途十分遙遠,此時天色已晚,我能否在此借住一晚?”
九霄聽到這話,只覺得心口郁堵。滿心地想立刻把他趕出去,但擡頭看看天色,确是快要黑了。若硬攆他走,不是不行,只是太露于顏色,反而更不自在。遂涼涼道:“也好。您便住一宿,明早再走罷。”清楚地點明了勒令他離開的時間。
命人領着凰羽前往客房,自己則由餘音扶着,頭也不回地回去寝殿。
夜深時,寝殿的門一響,九霄穿一身輕軟的緋色衣裙走了出來。剛剛沐浴完畢,素顏如天上皎月般淨潔美好,濕潤的發散在身後,清香漫溢。有兩名侍女見她出來,忙上前伺候,她揮手讓她們退下了。
軟底鞋子踏着遍地月光,一路去往花園,走進罂粟花間,坐在了石凳上,看看四周寂靜無人,小聲喚了一句:“罂粟,睡了嗎。”
月色下,那朵豔麗的花兒輕輕展了展花瓣,發出特有的柔媚可人的聲調:“見過上神。”
九霄就着石桌,把下巴擱在臂彎,讓自己的臉對着花朵,道:“你還認得出我嗎?”
“罂粟怎麽會認不出上神?”
“我以前都是化極豔的妝,今天可是素顏啊,難道不是判若兩人嗎?”
“是判若兩人,可是罂粟對上神五官輪廓太過熟悉,就算是妝再豔,也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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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九霄若有所思。這麽說,那付豔妝從來不曾騙倒過誰,餘音、問帛、黑帝、天帝……他們沒有生疑,并不是因為豔妝遮面的緣故。
而是因為原九霄上神的真容,跟無煙的臉,原本就是一模一樣的。
她的脊背上機伶伶掠過一陣寒意。
另外,還有一件事,也是一樣的……
定一定神,再問道:“罂粟,你可知道我的法器是什麽?”
罂粟答道:“自然知道,是一柄三叉毒刺!”
九霄猛地站了起來,雙手緊握,微微顫抖。在河淵中鬥勾蛇時,本能地就祭出了一柄三叉毒刺。前世作為無煙的離體游魂時,所用的武器也是三叉毒刺。此時回想起來,身為“無煙”時,除了自身也未察覺的毒性,只是個普通的,孱弱的精靈,幾乎沒有戰鬥的能力,更不要提什麽三叉毒刺了。反而是在為了找尋凰羽魂魄,化為離體游魂後,能力莫名突增,面對敵人時,手中不自覺地就多出了那柄毒刺,當時自己也不知道它是從何而來,只知道好用,十分稱手,所向披靡。至于為什麽,她不曾想過,就算是想,也沒有頭緒。
而原來的九霄上神與無煙不僅有相同的容貌,為什麽連所用法器,也是與無煙游魂的武器是一模一樣的?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是無煙?還是原本就是九霄?
她擁有無煙的記憶,占據了九霄上神的軀體,原本以為只是借屍還魂,可是容貌與法器這兩點的驚人吻合,說明無煙與九霄之間,有着必然的關聯。
無煙,到底是誰。
原本以為,重生再世,就可以與那個悲劇的無煙全無瓜葛,卻不料堕入了更繁複的密網牽連之中。
清晨,餘音照例殷勤地進來伺候九霄梳洗,執起脂粉盒子想要給她化妝時,被她拒絕了。
餘音怔在當地,如同受到重重打擊,頗有些急火攻心,道:“上神從不肯讓外人看到真容,為什麽突然決定不上妝了?”
九霄嘆一聲道:“原是不願讓別人看的。可是這些日子以來,這個看到,那個看到,再遮顏也沒什麽意思了。”腹中默默道:化妝本是為了怕頂一張無煙的臉,讓人認出九霄是假的,現在既然知道了無煙與九霄是相似的臉,還遮什麽遮。化這個妝,美是美,好煩的。
再想到昨夜離開花園時,臨走時問罂粟的那句話。
“罂粟,你可知道我以前為什麽不許別人看我素顏?”
這一次,罂粟意外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在她以為這小花精睡着了的時候,它呢喃一般回道:“因為您說過,這世上只有一人看過您的素容,再也不允別人看到。”
她心中暗暗詫異。這位九霄上神性格還真是固執啊。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上神從未提過呢。”
就連知心小花精也不肯告知的心事,究竟是有多隐秘呢。
此時九霄一走神的功夫,餘音已繞到她的凳子後,替她梳一個繁複的發式。她回過神來,道:“不要弄那樣的。不化豔妝,這樣的發式也就不相配了。弄個簡單些的朝雲髻就好。”
餘音遭受了第二次打擊,頗是失魂落魄,夢游一般替她挽好了頭發,就立在一邊呆呆看着她。她無意中瞥了他一眼,見他臉色發白,眼中含着一層薄淚,模樣頗是古怪。
九霄詫異地道:“你怎麽了?”
不問還好,這一問,餘音臉頰上一道清淚滑下,凄然道:“上神不要餘音了嗎?”
“何出此言?”
“上神留下餘音,是因餘音會化妝盤發。以後上神不願化妝了,還留餘音有何用?”
原來這小子是怕失掉職位啊。遂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你這般細心,我哪能離的開你?我日常不化妝,有重大場合還是要打扮一下的,放心啦。”
餘音破涕為笑,頓時打起了十二倍的精神,越發殷勤地左右伺候,體貼無比。
走出寝殿,九霄先去往探望青帝。青帝已然醒來,毒已解得差不多了,正坐在屋中,對着一桌子美食幹吞口水。九霄走進來時,他花了一會兒功夫才認出是她,這才驚得直跳了起來。
九霄的臉上帶着和藹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道:“青帝,身體好多了吧?”
“好了,好了。”青帝退後一步,大施一禮。
九霄道:“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弟知道。”青帝含淚道,“您要是故意的,我早死透了。上神,我覺得我完全康複了,可以走了麽?”
“怎麽也得吃了飯再走啊。”
“不必了!多謝美意!”鸩族的飯賣相再好,他哪裏敢吃?找死麽?
再大施一禮,一陣風一樣繞過九霄,奔到門外去喚來他的白鹿。白鹿一過來,他就捏着鹿嘴質問道:“吃過這園中的草沒有?……吃了?!……吐出來!快吐出來!”
白鹿一扭脖子躲開他的手,拒絕配合。青帝只好作罷,跨上鹿背,拍了一下鹿屁股,以閃電般的速度逃命似的飛騰而去,轉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九霄仰望着天空,嘆道:“唉,看把這孩子吓的。”轉而問餘音:““凰羽尊上尚未告辭吧?”
餘音聽到這個名字,臉頓時拉了下來。被那個家夥高空中丢到鵬背上的陰影還在呢。抿嘴答道:“還沒走。”
她就知道他不會走。他既來之,則泰然處之吧。略站了一站,行到花園之中的一處小亭裏,步入閑坐,順便吩咐人把凰羽請來。
凰羽自遠處走近的時候,遠遠便望見亭中那片緋色,若天宮中飄落的一片花瓣,美得讓人失神,一如當年在他的後花園中等候他的無煙。有那麽一剎間,亂花迷人眼,分不清是今昔何年,伊人為誰。
待走到她的面前時,總算是找回了魂魄,将萬般情緒斂于內裏,恭敬施了一禮:“上神。”
九霄淡淡做了個手勢,請他坐在了亭中碧玉桌子的對面,然後揮退了旁人。
她的面色平靜如水,目光悠悠落進亭外盛放的花叢,慢悠悠道:“凰羽尊上,您應是有話要問吧。”
她忽然這般坦然地提起話頭,而不是像之前那般一味否認躲避,倒讓凰羽感覺有些意外。忽地擡起頭來看她的臉,望向她的目光中剎那間熾熱,脫口而出:“無煙……”
“莫要再喚那奇怪的名字了。”她微蹙着眉心盯他一眼。
他只覺被潑了一瓢冷水般默了下去,看了她半晌,自語般低聲道:“你不認我也沒有關系。”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來,眼睛裏像含了一個滿是呓語的夢境,幾欲癡迷。
不敢相信,竟還能看到她的臉。
九霄無法與他對視下去,只好收回目光去看花叢,用攏了一層冰霜般的音線道:“您總對着我喚那個名字,應是與之前您來打聽的那只害您涅槃遇劫的血鸩有關。”
“是……。”他答道。
“你與血鸩間有什麽淵源,我沒有興趣知道。”她冷冷道,“她雖然是血鸩,是不是我族類卻也得另說。您若想從我這裏了解什麽,調查什麽,那我告訴您,我對她的來歷一無所知,幫不上您,您也別纏着我問了。您若想查,盡管查去,我也但願快些将事情弄清楚,也好還上神我一個清靜。”
他只看着她,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