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糾纏

他只看着她,沒有回答。

九霄心中煩亂,又道:“我知道您在想什麽。我與那只血鸩可能是有點相似之處,讓您心存疑惑。說實話,我也很疑惑。便請尊上放開去查吧,若是與我有關,我自不會推脫,必要查個水落石出,看究竟是誰竊我外貌,污我清譽。”

卻聽凰羽悠悠道:“我無意去查。”

九霄一怔,轉臉看着他,訝異道:“什麽?”

凰羽睜一雙鳳眸着着她的臉,目光迷失在她的眼角眉梢,夢呓一般輕聲道:“在我犯了大錯之後,每日裏象是生活的無底暗淵裏,明明有天光,可是看到哪裏都覺得是一片黑暗。那大概是因為她臨去時,是陷在無盡的黑暗中的吧。若她能回來。只要她回來。我絕不再疑她。絕不。”

九霄偏過了臉去,象是遠望亭外的一只蹁舞黑蝶,實則只是背過臉去,借機壓下眼中瞬間泛起的疼痛。再轉過頭來時,臉色已是一片平靜,揚了揚眉,道:“尊上又說莫名奇妙的話了。上神我懶的聽。請您別再拿這些話來煩我。您這般有執念,還不如快些查清那只血鸩的來頭。”

他搖了搖頭,道:“她便是她,什麽來頭,什麽身世,不重要。我全不在意了。”

九霄頓了一下,道:“你在不在意是您的事。”

他忽然莫名轉了話題:“上神……便允我留在您的身邊如何?”

她吓了一跳:“什麽?”

“就算做個侍從也好,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能看到你的模樣就好。”

九霄變了臉色,怒道:“尊上,您好歹是羽族之尊,請自重!”

他的臉色黯了一黯,滿面失落地低下睫去,順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盅兒往唇邊遞去。九霄一驚,急忙出聲阻止:“喂,別喝。”

他的手停住,不解地看她一眼。

她說:“那是我的,沒有給你上茶,你回去再喝。”

“無礙。”他一邊說着,仍是讓杯沿兒挨到了唇邊。九霄心中不禁大急。之前在天帝壽筵上,她不過是對黑帝有那麽一絲絲不悅,便将人家的杯中酒變成毒酒,害得黑帝半死不活。剛才她都怒得差點要跟凰羽拍桌子了,這一杯茶還指不定變成什麽了。話不及說,劈手便去奪茶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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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凰羽天生敏捷,下意識地一躲,竟讓他躲開了。

九霄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解釋道:“我的杯子,我不允別人用。”

不說還好,這麽一句話,招得他眼中火星一閃,歪勁兒上來,哼了一聲,道:“我渴了。”示威一般一飲而盡。

九霄攔也攔不住,只能緊張地揪着衣角,觀察着他的臉色。只見他把茶蠱不輕不重地頓回到桌上,瞥了她一眼,神氣間有些惱火,有些挑釁,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絲委屈。

唯獨沒有九霄預料中的印堂發黑,嘴唇發青。

九霄觀察了一陣,忍不住問道:“有沒有頭暈或是肚子疼的感覺?”

他反問道:“難道上神在茶裏下毒了嗎?”

“啊……”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坐正了,道:“習慣性下毒,尊上還是小心為妙。”心中暗自納悶。為什麽剛才生氣成那樣,都沒把他毒翻呢!唉,還是這上神體質的劇毒神出鬼沒,難以掌控。

只見他的嘴角彎起一絲笑來,眼中含着看不清的情緒:“若上神能将我這條命取去,是再好不過了。”

她一怔:“為什麽這麽說?”

他不再言語,起身離開。忽然又站了一站,側回過身來,對着她笑了一笑,眼眸中若含星月:“我先告辭了,回族中把事務安排一下就會回來。”說罷轉身而去。

九霄在原地又是愣了半天。喃喃道:“……回來做什麽?我有請他回來嗎?”

獨自坐在亭中,心緒繁亂。自從察覺到無煙與九霄上神之間有某種關聯後,她就意識到,雖然已是以九霄上神的軀體複生,以九霄的身份存在,卻仍是不能與前世的無煙脫清幹系。

之前,她也猜得到“無煙”會出現在凰羽的生活中,身後必然有未知的人操縱着。

只不過,那是凰羽的事情了,凰羽他自然會自己調查清、處理好,與灰飛煙滅的無煙無關了,也與現在的九霄上神無關。

可是她九霄,偏偏又與無煙有了幹系。那數個相似點,讓她不能釋懷。既然她已成了九霄,也打算以九霄的身份存在下去,那麽就有必要知道九霄過往和未來的路上,是否有暗箭和陷阱存在。

是的,對無煙身份的好奇,僅僅是為了她自己,并不是為了揪出潛伏在凰羽身邊的危險。

僅僅是為了她自己。

這樣反複告訴着自己,九霄陷入了沉思。

為什麽無煙會有九霄的容貌?還有那柄三叉毒刺……

念頭至此,伸出右手來,手指輕輕一展,一柄漆黑毒刺便赫然出現在手中。如此熟悉,如此順手,就如同她曾千百次祭出這柄法器,揮舞着它,所向披靡,殺生無數,萬千條性命慘號着倒在刺下。

亭邊突然撲來“撲嗵”一聲,轉頭看去,原來是問帛跪倒在地,面色驚駭。

九霄忙道:“怎麽摔倒了?快起來。”

問帛沒有起身,伏地顫聲道:“上神……屬下哪裏又錯了?”

九霄奇道:“何出此問?你沒犯錯啊。”

“那您為什麽要殺屬下?”問帛的眼淚都飛出來了。

“我沒要殺你啊。”忽然醒悟過來,低頭看了看手中毒刺,哦了一聲,手指一屈,毒刺隐進手心不見。道:“沒有的事,我就是拿出法器來玩一玩。”

問帛一顆心落回肚子,抹着淚站起來:“上神玩什麽不好,偏要玩法器,吓死屬下了。”

九霄略一思索,問道:“問帛,你的法器拿出來,讓我看看。”

問帛感覺這個要求很奇怪,很是猶豫。作為下屬,在上神面前亮出法器來相當不敬啊。但上神既然要求了,她就得做到。于是先單膝跪下,手中才祭出法器來。

九霄定睛看去,發現問帛的法器竟然也是一柄三叉毒刺,與自己那把十分相像。再祭出自己的來,把兩把毒刺湊到一起比對。這一比,還是看出了不同。問帛的毒刺顏色偏淺,是青黑色。自己這把的顏色漆黑,透着駭人氣息,手柄上也有更繁複華麗的雕紋。

那麽,無煙的那一把呢?

她細細回想,卻是想不清楚無煙那把毒刺雕紋的樣子。因為當時那把毒刺只是在面對敵人時才自然而然地祭出,每次都是極危急的時刻,戰鬥完畢便自行隐起,哪有閑空去端詳武器的雕紋。

只是顏色的深度上,還真是更接近九霄的這一把呢,幾乎是同樣的漆黑可怖。

但是其殺傷力麽,就難說了。記得前世無煙游魂為尋回凰羽魂魄斬妖殺魔時,那尖刺如果不是傷在敵人要害,就要給敵人造成多處創傷,才能将對方毒翻。而不久之前,堂堂一方天帝之青帝,擁有數萬年修為,不過是被她現在這把毒刺在手臂上劃傷了一道小口子,就給麻翻了。顯然,無煙那把毒刺的毒性要比現在這把弱了何止千百倍。

九霄問道:“問帛,我們鸩族人的武器,都是這種毒刺嗎?”

問帛答道:“是。這毒刺其實是由我們的腳爪化成,樣式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因為修為不同,顏色的深淺和雕紋也有區別。”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無煙與九霄上神的毒刺是否是同一把,還真是難說呢。

收起法器,九霄讓問帛坐下,讓她把近百年來“九霄上神”的行程說一遍。

問帛眨了眨眼,道:“行程?哪有什麽行程。別說百年,上次上神去參加天帝壽宴,是五百年來第一次踏出瑤碧山。”

“那麽這五百年來,你每日裏都會見到我嗎?”

問帛冷笑一下:“屬下未必能每日見到上神,不過上神的男寵們,可是日日夜夜都能見到上神。”

九霄不堪地扶了一下額。真是黑歷史啊。唉,借了人家的軀體,就必須承擔人家的過去,她也無話可說。站了起來,道:“你去忙吧。”然後擡手招呼遠處候着的餘音:“餘音,備車,我去西山韻園轉轉……”

“什麽?!”問帛聽到這話,頓時炸毛,撲嗵跪在她的面前攔住了去路,怒道:“上神要想再去跟那幫狐貍精厮混,就先殺了屬下!”

“唉唉唉我不是要去跟他們厮混……唉唉你這是幹什麽呀……”

因為問帛的拚死阻攔,九霄沒能去的成西山韻園,只能靠在自己寝殿的窗前,聽着韻園飄來的悠悠樂聲,長籲短嘆。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笛音揚起,音韻悠游柔轉,悅耳動聽,宛若朱雀輕鳴,夜莺咛呢。九霄一怔,轉頭看去,見是餘音站在院中喬木之下,一支碧玉笛子橫在唇畔,正在婉轉吹奏。一曲終了,悠揚收音,對着九霄微微一笑,笑容将路過院子的微風都染成了緋碧缃色。

九霄幾乎被這璧人仙樂給迷住了。餘音執笛走近,站在窗下,道:“上神,餘音吹奏得如何?”

九霄這才回過神來,拊掌嘆道:“好美的曲子。餘音,你何時學會的吹笛子?”

“我原在人間時就會。後來因上神不喜韻律,便撂下了。如今看上神忽然又喜歡了,這才又将笛子找出來……”說着朝西山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上神喜歡聽樂曲,就由餘音吹奏給您聽就好。上神若再惦記着韻園中的那些樂師,問帛長老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話好生陰毒!九霄暗嘆這小子看着長得甜,小心眼陰着呢。原都是男寵,何苦如此落井下石!遂也不敢再提讓他領她去韻園的話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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