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鸩令

孔雀擡起臉,面龐如美玉般精致,眼睫是冰晶般的淺色,瞳仁泛着淺藍琉璃的色澤。她禀報道:“族中有幾件重要事務需尊上定奪,事情緊急,就送過來請尊上過目。”

凰羽此次在鸩族暫住,并沒有刻意隐瞞,是早就傳消息回家,告知族中人他的去處的。

孔雀呈上一枚玉簡。玉簡是仙家傳遞書信的一種工具,小小一枚淺青色玉簡,僅手掌般大,卻可用靈力書寫洋洋萬言。

凰羽接過玉簡,并沒有急着看。目光落在孔雀的臉上,問道:“你,有沒有見過九霄上神?”

孔雀道:“剛剛在鸩宮外,只有幸望見一個背影,沒有看清面目。”

凰羽點點頭:“你回去吧。”

孔雀猶豫道:“玉簡中所述之事頗是緊急,我能否等尊上批示好了,順道将玉簡帶回去?”

凰羽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道:“不。玉簡我自會差人送回去。你,即刻離開,一刻也不要多留。以後也不許踏入瑤碧山半步。”

孔雀聽他語氣突然嚴厲,很是驚詫,睜一雙淺藍美目,神色失措:“尊上?屬下哪裏又錯了?”

凰羽冷冷道:“不必多問,遵命就是了。”

孔雀委屈地領命。又對着身後的小侍吩咐道:“三青,好生伺候尊上。”

一直跟在孔雀後面沒有作聲的烏衣小子笑嘻嘻上前:“尊上,小的好想您啊。”

凰羽眉一蹙:“怎麽偏是你?”

這小子表面十三四歲模樣,其實是個“奇鳥餘鳥”精靈(源自《山海經》古字打不出,四個字請拼成兩個字念謝謝),真身羽色煤黑,有三只腦袋。天性善于嬉笑,像個開心果子,平時又有眼力,原是凰羽的座前侍從之一。可能是因為有三只腦袋三張嘴,就有個太過聒噪的毛病,有時候挺讓人頭疼。凰羽嫌他吵,就把他攆去做別的差使,好像也有幾年沒看見他了。

這次自己在外也頗覺不便,前幾日剛傳消息回羽族,吩咐派個侍者來,倒也沒特別叮囑要哪個。沒想到來的竟是三青這小子。

凰羽有些不滿地盯着三青,并沒有回應他的熱情。三青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一會兒,堆出一付委屈的嘴臉,哼唧道:“別的侍從知道要來瑤碧山這種毒地,都吓得不情願來,唯有小的太惦記您,不顧生命危險毛遂自薦,尊上竟還嫌棄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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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羽無奈地點了點頭:“好,留下吧。只是最好給我安靜些,否則我把你的三張嘴依次擰下來。”

三青倒吸一口冷氣,緊緊閉了嘴巴。

孔雀叩首拜別。

凰羽站在原地久久不曾離開。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對不對,也不知道是否是抓住了什麽。心中如糾着一團亂麻。

三青看他臉色不對,難得乖巧地默立一邊。這小子被尊上攆過一次,學乖巧了不少。期間悄悄打量着主子的臉,看他形容間有憔悴病态,心中便有些不安。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尊上病了嗎?”

“不關你事。”凰羽心不在焉地道。

三青不滿地鼓起了嘴巴,卻是不敢再問。

這一晚無論問帛找百般理由,九霄也死賴着她不準她離開,硬是要抱着人家睡,問帛只能欲哭無淚。好在服下安神藥的九霄放松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緊箍在問帛身上,一直緊繃着使力的手臂也放松了下來。問帛以為她要睡着了的時候,胸前忽然又傳來悶悶的話聲。

“問帛,我有娘嗎?”

問帛怔了一下,答道:“應是有的吧。都說上古神族是天地孕育之物,我總覺得不對。若沒有娘親,人怎麽可能來到世上呢?”

“那麽我娘是誰呢?”

“若連您都不知道,我怎麽能知道呢。”問帛答着,忽然感覺胸前衣服透入一抹濕熱。

上神居然哭了。

這件事帶給她的震撼,不亞于之前上神将她硬拖上床時的震撼。在她與上神相處的漫長歲月裏,別說是哭泣,都不曾見過上神有片刻流露出脆弱無助的一個表情。其張狂聞名三界的九霄上神,為何在這深夜裏趴在別人懷中默默哭泣?

問帛心中一時無限迷茫,理不出絲毫頭緒。只默默告訴自己,上神的眼淚,是鸩族的高度機密,要永遠爛在腹中。

九霄之所以流淚,是因為問帛母性的身體讓她想起了母親。前世的無煙從虛空中出現,就是沒有母親的。今世的九霄號稱天地孕育,偏偏也是沒有母親的。

如果有個母親,就算是最愛的人反目了,母親也不會抛棄她吧。

如果有個母親,在害怕的時候,只要躲進母親懷中,便是天塌下來也無所畏懼了吧。

沒有母親這件事,讓她不論在前世還是今生,都體會到了刻骨銘心的孤單。

不管是作為無煙,還是九霄,她都很久不曾哭了。最近的一次哭泣,是尋齊凰羽魂魄時,看着他的影像消失在自己眼前。而且也不過是一滴清淚順頰而下而已。

後來被強迫回歸血鸩肉身,淪為梧宮奴婢後,受到許多身和心折磨,無論多疼也哭不出來。

只是每每在遇到給她施了三百年潑油之刑的孔雀時,就會吓得魂飛魄散,哆嗦着爬到角落裏藏着,緊緊抱住自己。沒有一個人給她片刻撫慰,半絲溫暖。包括當時那個近在咫尺的凰羽。

幸好現在她不那麽孤單了。遇到讓她怕得要死的孔雀時,她不必再一個人躲藏起來發抖,可以抱着問帛汲取溫暖,孔雀再也傷害不了她。

但是孔雀的突然出現,把前世的傷痛真切地帶到了她的面前。之前她或許萌生出了一絲半點追索無煙身份的念頭,此時被重重一擊,狠狠打消了。

她不該、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再去靠近前世的恩怨。前世的事讓前世的人去解決吧。她九霄,真的管不起。

早晨,九霄還在偎着問帛熟睡。問帛想着要趁九霄醒來前溜走。昨夜上神失态,醒來後必然會惱羞成怒,說不定會殺了她滅口,她還是走為上計。

小心翼翼地拿起纏在腰上的九霄的右手臂移開。這麽一拿一舉,九霄寬松的袖子滑落,露出如玉的手臂。

問帛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九霄上臂時,突然臉色大變,一把掐住這截玉臂,湊在眼前猛看,然後還拿手指不甘心地狠狠搓了搓這片細嫩肌膚。

九霄被弄疼,不滿地哼唧兩聲:“問帛,你幹嘛?”

問帛青着臉,驚道:“那個呢?上神!那個東西呢?!”

“哪個?”九霄睜開蒙蒙睡眼看着她。

問帛狠狠戳了戳九霄右手臂外側,全然顧不得戳疼上神有會有殺頭之憂,惡狠狠道:“這裏的,那個東西!”

九霄瞥了一眼自己胳膊,白晰皮膚上僅有被問帛戳紅的印子。那裏該有什麽東西嗎?

看看問帛的表情,猛然間醒悟過來。難道原九霄上神這裏長了個什麽東西,現在問帛發現沒了?糟,要暴露了嗎?

猶豫道:“那裏……”心裏糊裏糊塗猜着會該有個什麽。……守宮砂嗎?原九霄上神那麽多男寵,應該不是少女了啊……

“鸩令。”問帛急急道,“鸩令哪裏去了?!”

鸩令又是個什麽東西?

九霄眨眨眼,冷靜地道:“我,需要告訴你嗎?”

語氣中瞬間透出的冰冷,使得問帛倒吸一口涼氣,松開掐着上神玉臂的爪子,灰溜溜地下床,跪在床邊道:“是屬下逾越了。”

九霄撐起半個身子,懶洋洋地、平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上神不吭聲,問帛更緊張得額上冒汗,道:“上神恕罪,實在是屬下心急,才如此冒失。此物事關重大,我還以為是上神弄丢了,才急昏了頭。既然上神已有安排,屬下也不敢妄言。只是……只是……”

九霄悠悠道:“有那麽重大嗎?”

問帛猛一擡頭,急道:“那當然!上神沒有子嗣,鸩令是上神為鸩兵和鸩族留的唯一後路。鸩令就是上神的化身,鸩令一出,視如上神駕臨,除上神之外,是這世上唯一能調動鸩兵的神令。我們的百萬鸩兵早就被您以無可破解的仙術施咒,不認天,不認地,只認上神和鸩令。沒有鸩令,即使是黃帝軒轅也不能驅使鸩兵一羽一毫!多少心機叵測之人對鸩令暗中垂涎,只因畏懼上神神威才不敢動念。此物怎麽能不重大?”一邊說,手都抖了起來。“上次上神險些不測,事發突然,都沒來得及把鸩令托付給可靠之人以保住鸩族。黃帝也不會留下一支無法駕馭的殺人軍隊。沒了鸩軍,鸩族子民就沒有半點生機。我當時還說是鸩族的滅頂之災到了。幸好上神康複了……”

九霄心中劇震,幾乎掩飾不住驚慌的表情,只能拿手蓋在眼睛上掩飾。默默平複了許久,才道:“上次我出事時,你就沒有留意到鸩令是否在嗎?”

問帛道:“您出事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此事。可惜那時您已神智不清,現出了原身。那鸩令在現出原身後是隐入肌膚之下看不出的,只有在現出人身時才能顯現。而之前您又從未跟提出将鸩令托付于人的打算,我就猜着鸩令理應還在您的身上,如果您有事,鸩令只能随您而去了。後來您康複,我就沒有想過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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