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颛顼

九霄愣愣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時有人敲門,她也不再糾纏,揚聲問道:“是誰?”

“是我。”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啊。但也沒有熟到讓她一下子判斷出是誰的程度。對方只回答了一個“我”,并沒有報名。這自來熟的程度非同一般,好像她應該一下子就聽出他是誰似的。她暗暗提起戒備,按理說院外布滿暗衛,此人深夜闖入,就算是再有面子,也該由人通報一下。

“你等一下。”她一邊說着,把腳垂下床找鞋子。腳尖夠了幾下沒有夠到,急道:“我鞋呢?”

毛球沒有回應。她愣了一下,側耳聽去,竟是沒有一絲聲息。他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她也沒有聲張,自行又劃拉幾下找到了鞋子。穿好鞋,摸索到門邊把門打開,月色清輝落在眼中,盈盈若水。

對面有人,寂寂站着,良久無聲。她這時發覺外面寂靜得可怕,沒有一絲聲響,連蟲鳴夜風都消失了。

這個人為整幢院子下了禁制。

他終于再開了口,聲音喑啞:“阿九。”

阿九?

多麽親昵的稱呼。九霄心中微動,面無表情,沒有回應。而且就在這時已聽出了來人的聲音。竟是北方黑帝颛顼。

“阿九,你還好嗎?”音調裏透着深自胸腔的疼惜。

她渙散的目光散在黑夜裏沒有焦點,淡淡應道:“你也看到了。”

“傳言說你病得很重,我不信,炎帝醫術那樣高明,一定有辦法救你。”

“聽天由命吧。”她淡然道。

颛顼沒有說話,傷感卻透過壓抑的空氣散發開來。她感覺到了一縷很輕的微風,像是他擡手要撫摸她的眼睛,臉一偏,避開了。

“阿九……你為什麽要這般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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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冷漠着一張臉,拿些模棱兩可的話糊弄。“你說為什麽。”她冷冷道。

“你總不肯聽我解釋。天帝壽筵上一見面,你就給我施毒,讓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九霄斷續裝,挑了一下眉:“施得不該嗎?”

“該。”他溫聲道,“就是死在阿九的手中,也是心甘情願。”

“少來這套。”

“後來我幾次三番地想要見你,你終也不肯出來。”

“……”九霄背上默默出了一層冷汗。什麽想要見面?什麽不肯出來?他什麽時候提過見面……自天帝筵上将他毒翻後,就沒有任何聯系了啊。她努力控制住才沒有做出茫然的表情。

只聽颛顼接着道:“我在瑤碧山的約定之地等了好幾次,你都不肯來。”

九霄立刻想到了那個來去自如的闖入者。寒寒接話:“是等我進入殺陣吧。”

“什麽殺陣!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害阿九,我怎麽會舍得傷害阿九?”他的聲音又怒又悲,帶了幾分哽咽。

九霄唯有用一聲冷冷的“哼”來應對。

“不是我。若沒有你,萬年前颛顼已經死了。我怎麽會害你?這世上真心對我的,唯有阿九。沒了阿九,我就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我說過我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你卻不肯相信我。”

這話越說越深,九霄簡直不敢再接,于是就只能冒出一聲:“呵呵。”

他的聲線飽含着焦慮:“阿九,你不要這樣對我,全世界背叛我我都不會怕,我最怕的是阿九不要我。”

九霄感覺身前微風忽起,他像是迎面走了過來要抱她。警惕地向後退去,背部抵在了門上。正打算一腳将他踹開,前面“嗒”的一聲輕響,世界靜了。

她感覺到這裏多了一個人。

空氣仿佛剎那間僵滞了。

片刻之後,炎帝的聲音打破寂靜:“黑帝殿下大駕光臨,怎麽不讓人通報一聲,我也好設宴給你接風。”

九霄頓時松了一口氣。救星終于來了!她險些就要撐不下去了……原來毛球突然消失,是請救兵去了。

黑帝微微一笑,神态平靜溫和:“我只是來看看九霄,本不想驚動炎帝的。”

“這裏總歸是我炎帝的窩,你這樣招呼不打一個就光臨,老身覺得有些不妥。”

黑帝低眼看了一眼抵在頂側的鋒利鏟子——炎帝的法器镔鐵鏟,挖藥殺敵兩不誤的神器,道:“您拿法器這樣抵着我,也有些不妥。”

炎帝收回了鏟子,道:“莫怪,九霄是我的病人,我看你要動手動腳,自然是要阻止。”

“您誤會了。”黑帝道,“我與九霄已是情投意合,兩心相許。”

九霄聽到這話,終于沒繃住,沖口冒出一句:“誰跟你情投意合?”說完了又後悔失言。萬一原來的九霄真的跟他情投意合呢?

黑帝沒說話,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炎帝道:“你瞧,她說她跟你沒有情投意合。”

“阿九誤會我了,正在跟我鬧別扭。”黑帝道。

九霄聽得背上機伶伶一陣寒,好生難忍。

“啧。”炎帝撇嘴搖頭,“你們什麽時候情投意合的?這麽大的——喜事,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很久了。”他看向九霄的目光分外柔軟溫存,“足足萬年之久了。是我顧慮太多,遲遲不肯跟天帝坦誠此事,阿九才會怪怨我。我卻是知道阿九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就算是找了些少年在碧落宮中,也是故意氣我……”

九霄額上落下冷汗一滴,繃着嘴角不說話。言多必失,不吭聲為妙。

黑帝看着九霄,嘆道:“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是個狠心的人。可是,你若有恨,如何折磨我都心甘情願,只求你不要讓兩方天界的子民因你我之怨,陷入戰火之中。”

九霄與黑帝都是一怔。黑帝蹙眉道:“此話怎講?”

黑帝道:“青帝近兩個月來布兵設陣,壓我北方天界邊境。且大有與鸩軍聯手、侵吞我北方天界之勢。這場內戰一旦燃起,必會将整個天界拖入一場大戰之中,他最終的目的,就是中央天帝之位吧。我只想來問一句:阿九,你真的要助纣為虐、與我為敵嗎?”

九霄呆怔怔的,一句話也不敢講,只能木木站着,沒有焦點的目光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黑帝沉默許久,并沒有等來她的回答。黯然道:“如此,我知曉了。阿九……若有一日能死在你的手中,或許是我最好的宿命。”

默然轉身。

卻聽九霄突然冒出寒森森的一句:“等一下。”

黑帝腳步一滞,尚未回過頭來,就覺得身後勁風襲來。下意識閃身躲避,“嚓”的一聲輕響,一道黑色尖鋒貼身而過,衣服被割裂。他轉眼看到九霄的身形掠過眼前,漆黑無光的瞳眸中透着滲骨的冷厲。一時間他搞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失明。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腕又翻轉回來,嚓嚓嚓幾聲響,三叉毒刺的刺尖将他右邊的袖子削為碎片,整個右臂露了出來。

一瞬間的功夫,九霄的身形已飄移回原處,不過變成了背對着黑帝和炎帝站着,一動不動,背影透着滲人寒意。

炎帝也對她突如其來的行為頗感詫異。不過目光落在黑帝露出的右臂上時,目光一凜,道:“那是?……”

黑帝偏臉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手肘上方赫然有一個鸩形印記。不過,并不是鸩令特有的鮮紅色的,而是純黑的色澤。黑帝沉默一陣,開口時語調蕭索:“這是阿九贈我的定情之物。阿九,你的意思是說,要我将它抹去,恩斷義絕嗎?”

九霄僵立着,沒有半絲回應,仿佛是默認了。

炎帝眉一揚:“定情之物?”

“是。”黑帝凄然道,“阿九臂上有紅色鸩令,這黑色印記是依照鸩令的模樣,由阿九親手給我刺青的。”頓了一頓,轉向九霄,道:“我不肯。不管以後如何,你就允我留着它吧。”

說罷,轉身離開。

九霄靜靜背轉身站着,仍是一動沒動。炎帝感覺有些不對,喚了一聲:“九霄?”

沒有反應。炎帝臉色微變,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九霄恍然回過頭來,一臉茫然:“怎麽?”

炎帝蹙眉觀察着她的臉色:“剛剛你為什麽要那樣做?”

九霄迷惑道:“我做什麽了?”

“你拿毒刺割破了黑帝的衣裳。”

九霄一頭霧水:“我……沒有啊。他呢?走了嗎?”

“走了。”炎帝道,“你再想想,剛剛有沒有什麽特異的感覺?”

她凝神回想一下,道:“剛剛黑帝說了什麽死在我手中,是他最好的宿命——這麽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不就走了嗎?”

炎帝愣住。半晌,喃喃道:“究竟是出了什麽問題……”

有那麽一會兒,九霄的行為被未知的力量控制了。炎帝把她丢失的一段記憶描述給她聽,她感覺無法置信。他再次懷疑是有什麽東西潛伏在了她的軀體內。手指搭在她的脈上,動用了靈力,将七經八脈細細搜索了一遍,也沒有發現異樣端倪。

有什麽東西,藏在身邊的暗處,他們卻不知是敵是友。這種感覺讓九霄有點恐懼。

炎帝默默算了一下,取完凰羽的心魄還有不到二十天,也就是說,再有二十天九霄心脈上的傷就痊愈了。

她痊愈之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鸩神,鸩神總要歸位。許多事情必須面對了。炎帝取出銀針包,讓她仰在鋪上,以銀針灸眼周穴位。這時毛球悄沒聲地又回來了,幫她墊枕蓋被。

炎帝一邊撚着銀針,一邊道:“你的眼睛近日就能漸漸視物了。”

毛球的動作滞了一滞。炎帝看他一眼,撇下嘴角。其實九霄的眼睛早就能治好了,是為了創造機會讓這個苦巴巴的毛球在她身邊多呆一會兒,他才私心地有意拖延了。不過接下來日子九霄恐怕是需要眼觀六路了,不能為了幫他圓一點兒女之情再拖延下去了。

毛球站在床邊,看着九霄的面容。很快他就不能這樣肆意地看着她了,貪戀的目光舍不得移開,心中又悲又喜。這些日子以來,看到九霄在黑暗中摸索的樣子,就會想起當年無煙失明之後,他将她獨自扔在了黑暗中,沒有人伸出半絲援手。他無法想像她是如何帶着劇痛和絕望,從梧宮走到銷影池的。就算是通往地獄的路也不該那般可怕吧……這樣的想像,讓他的心每每都陷在淩遲的痛苦之中,甚至超過了片片取心魄的疼痛。她總算是快要重獲光明,他也希望自己能因此從地獄的泥沼中脫離一點點。

只是她複明後,他就不能明目張膽地守在她的身邊了,這竊來的時光眼看着就要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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