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色漸移,樹蔭籠在了場內,明暗各半。

雲姜道:“朕只是來看看,不必多禮,你們該做甚麽做甚麽去吧。”

大多數人退了,衛烈問,“陛下來校場是練武,還是看一看?”

“看看而已,若來了興致,随意練練也行。”

衛烈眉頭舒展開,“校場混亂,奉宣,你随侍左右,護陛下周全。”

衛息應下,當即跟在雲姜身後。

論武力,衛息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且忠心不二,由他護衛再适合不過。

雲姜走得很慢,宛若徐徐清風,緩緩拂過沿途風景。分明是病恹恹的模樣,一雙眼眸卻清亮無比。

衛息在京城外聽過許多關于天子的傳言,有人道天子年少無能,朝政被權臣把控,有人道天子命不久矣,江山或将二度易主。

他從不管那些,父親只告訴他“忠心”二字,他就不會有其他想法。

“我想騎馬。”前面的雲姜突然停步。

衛息問,“陛下學過嗎?”

“沒有。”雲姜道,“看起來很簡單。”

衛息默了會兒,為小皇帝這臉上寫着的“朕是天才,一學就會”的話而沉思。

但他沒有反對,而是着人牽了匹溫順的棕色母馬。

衛息言簡意赅地講解了初次騎馬的要領,雲姜聽得認真,不時點頭,看起來像個聽話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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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早會這些,騎馬射箭無一不精,這具身體雖然沒練過,對她而言也不算難事。

等到真正上馬時,雲姜并未借力,直接翻身而上,驅動缰繩,馬兒立刻走動起來。

衛息騎上自己的馬,緊随其後。

控制着速度,雲姜身下的馬從慢走到小跑也僅用了小半會兒,待她逐漸熟悉了這具身體能适應的節奏,便直接飛馳起來。

來喜等人看得心驚肉跳,衛息倒很沉穩,一直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護衛。

馬鞍坐具讓雲姜無需過多費力操控,騎馬溜了校場兩圈,也只是微微氣喘而已,身體算不上難受。

這對其他人來說已經足夠驚奇,畢竟以前陛下幾乎是迎風便倒。

疾馳中,一道瘦弱的身影映入眼簾,狼狽的形容與此處格格不入。

雲姜放緩速度,那道身影負了個極大的背簍,身軀微微佝偻,看穿着是侍馬的馬奴,亂糟糟的頭發完全擋住了臉龐。

她隐約記起什麽,召來校場都尉,“那是何人?”

“回陛下,那是自幼在宮廷長大的宮奴,父母不詳,被分到了馬場來做馬奴。”都尉擔心是這馬奴的形容引起陛下不喜,解釋道,“此人智力不足,實在也做不了其他事了,若陛下不喜歡,臣這就把他趕到他處去。”

這會兒衆人在校場練武,馬兒不像人會克制,馬奴便負責清撿糞便。

“把他叫上前來。”

都尉訝異,不知陛下傳這個馬奴是何用意,領命去了,順便叫來了管理馬奴的管事。

管事說,馬奴名為阿井,據說被人從井邊發現,故取此名。他并非天生智力有缺,而是幼時與人搶食被推搡,撞到了一塊巨石,這才變得呆呆傻傻無法與人溝通。

阿井天生與馬親近,許多不好清洗喂養的烈馬在他手中都很乖巧,所以被分到了馬場。

“他多大了?”

“年歲……約莫有十五了。”

管事惴惴不安,生怕是阿井惹怒陛下。

雲姜心中明了,所思所想對上了這馬奴的經歷和年紀。

如果沒有另一個阿井,那他應當就是前朝第三個漏網之魚,亦是一位皇子。

但他的命運可比子玉和她的弟弟悲慘得多,出生不久就亡國,母親暗地使人将他送走,護送的人卻在半途丢棄了他,以致他懵懂成了一位宮奴。

若是一直癡傻倒好,後又偏偏恢複了智力,聰明得很,還懂得如何往上爬。

可惜他恢複智力後遇到的第一位貴人,便是相逢不相識的姐姐子玉。

子玉起初不在意他,直到看到他那張洗淨後的臉才震驚了把,因為這馬奴的臉與前朝皇後太像了。不僅像,身上還有皇室玉佩,這是只有皇後所出的子女才有的。

論身世,阿井可比她的弟弟名正言順得多,她和弟弟的生母最初不過是個低微的宮婢,假使那些人看到阿井的臉和玉佩,二話不說絕對會換人擁護。

子玉只思索了一天,就痛下殺手。

她心道,蕭氏絕不能有這麽一位當過馬奴還曾經與牲畜奪食的後裔,毫無尊嚴骨氣,辱沒他們皇室臉面。

子玉最後奪走了阿井的玉佩,對外使自己弟弟順理成章地成為皇後之子。

“他很聽話?”雲姜問。

管事忙回,“只要有吃食,阿井就最聽話,只是他力大,吃得也多,常常吃不飽。”

“噢?”雲姜用馬鞭挑起阿井下颌,亂發中只隐約露出一只眼,懵懂混沌,确實像個無知癡兒。

她忽然把馬鞭丢遠,掏出一塊太妃糖,“去,撿回來。”

阿井眼眸噌得亮起來,二話不說朝馬鞭飛速奔去,速度之快讓衛息都稍稍看了一眼。

一塊太妃糖入手,雲姜再用第二塊引他随馬兒奔跑就容易得多。

只是阿井腹中饑餓,奔跑起來堅持不了多久,時常摔倒。他摔倒後都會很快爬起來,雙眼只盯着雲姜的馬,即便癡傻,卻有着尋常人都無法比拟的韌性。

不知不覺中,更多人的目光投向了這裏。

衛烈皺起眉,他以為天子在戲耍這個馬奴,這并不是甚麽值得培養的愛好,反而令人不齒。

大步走去,衛烈問,“陛下在做甚麽?”

“他有些意思。”雲姜再次遛了兩圈馬,熱意叢生,額間冒出汗水,“我想帶回宮去。”

“陛下宮中要甚麽樣的人沒有,怎麽要一個馬奴?”衛烈語氣嚴厲,顯然很不贊成,他一直秉承“可殺不可辱”的理念,即便在戰場上也不喜故意□□敵人。

如果他家中人這樣做,肯定要被他訓斥一頓。

如此想的衛烈,在對上小皇帝的目光時一頓,竟然破天荒放緩了語氣,“……陛下為何想要他?”

周圍人側目,衛大将軍,您訓我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宮中人雖多,能與我一起玩的卻少之又少。”雲姜理所當然問,“難道我不能要一個玩伴?”

她這語氣在衛烈聽來,竟很有些向長輩撒嬌的意味。

衛烈一直就想要女兒,最喜歡乖巧可人的女娃娃,面前人不是他的女兒,但是個實打實的小姑娘。

想到小皇帝卸去妝容時的模樣,他更兇不起來了,“陛下能保證只是玩耍服侍,不會故意欺辱?”

“一個馬奴,欺負起來有甚麽意思?”雲姜擡眸,“要欺負,怎麽也是衛大将軍這樣的人物才對。”

有人輕輕嘶了口氣,陛下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衛大将軍兇起來誰都揍呢。

豈料衛烈聽了,絲毫不氣,只是輕輕咳了聲,“那……就随陛下的意罷。”

幾句話要走了阿井,雲姜着人把他送去了大明宮,自己并未離開校場。

她對射箭還有些興趣,注視靶場的目光引起衛息注意,“陛下要試?”

“嗯。”

“好。”二話不說,衛息立刻挑了輕便的弓遞來。

他寡言少語,行事幹脆利落,讓雲姜又感覺到了此人用起來的便利。只有心性極為堅毅且兼具忠心之人才會如此,怪不得他還只是個校尉,子玉卻認為他的威脅與衛烈無異。

她騎馬時,本就有不少人注視。如今聽聞陛下要射箭,衆人放下手中事,或多或少聚來。

雲姜對這萬衆矚目的情況适應良好,試了試這把弓的重量和彈力,便着人遞箭。

“陛下。”衛息突然出聲,摘下墨色扳指,“戴上它,少些擦傷。”

“嗯。”

箭靶放置得不近不遠,約莫十丈,雲姜輕輕繃了下弦,便松手讓它飛馳而去。

咻——箭矢半空就沒了力氣,然後軟綿綿地落在地上。

衆人:……也太弱了罷。

雲姜毫不意外,她使不出力氣,騎馬還可以借缰繩馬鞭的力量,射箭卻需要自身的臂力。

如果是以前的她,三箭連中靶心不成問題,現在的她,能射中箭靶已經不錯了。

心中有準備,但她還想再試試,便加了臂力,将弦拉到最大,卻明顯感到力有不逮。微微眯眼,雲姜忽略那點不适,繼續繃緊弓弦,雙目專注地盯着靶心,蓄力須臾,松弦——

衆人跟着直直轉頭,只見羽箭攜破空之勢,如疾風呼過,最後險險擦過箭靶,落空,垂落釘在了地面。

…………

他們紛紛或垂首或望天,只當沒看見這一幕。

雲姜也不在乎這個結果,松了松腕,随意一瞥,不遠處有一人正靜看此處,衣袍被風揚起,束發的紫玉折射出耀人光芒,風采斐然。

正是魏隐。

她錯開目光,轉而道:“朕累了,回去歇息,你們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文出場男性角色會有點多,但目前還沒确定到底哪個最适合當男主

暫時先看女主美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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