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子玉領命帶挽芳閑逛禦花園,以她的身份資歷,如果看挽芳不順眼,可以有千萬種方法來給個下馬威。

但她不屑于這麽做,挽芳不過是個棋子,為人傻得很,不值當如此。

子玉一直就清楚,自己要做的,不是囿于那小塊天地,和後院或後宮女子争鬥。所以她面對太後的故意刁難不争不辯,此時待挽芳也相當有禮,稱得上溫柔,叫一直猜測她身份的挽芳自慚形穢。

待得知天子離開了禦花園後,子玉方和挽芳溫聲告別,追上雲姜腳步。

“陛下……”她輕輕喚了聲,想到他在太後面前維護自己的那一幕,語調情不自禁柔了幾分。

“嗯?”雲姜走得有些累了,步伐散漫,這一聲也是漫不經心地哼出來。

在子玉耳中,如此平平一聲應答卻仿佛也有了不同意味,“陛下方才那樣忤逆太後娘娘,娘娘似乎不大高興。”

時人“孝”字大過天,這正是太後一直敢慢待小皇帝的原因,她作為天子之母,權力更比一般的母親要大得多。

“不過實話罷了。”雲姜道,“我不喜他人陪着,若實在要有,你便夠了。”

說着微微嘆一聲,“母後不悅也無沒辦法,只能改日再去賠罪。”

賠罪而非認錯,子玉舌間含聲,幾次想開口,又不知該說甚麽。

疑惑也不是沒有,怎麽今日陛下待她如此親近,像突然轉了性又轉回來一般。

可是一切的不解,在視線觸及身邊少年天子清雅的側顏中又漸漸消弭無蹤。

原來小皇帝生得真這樣好看,以前旁人說起來時她嗤之以鼻,最近卻是時有這種感覺。

步伐不知不覺慢下來,子玉落後了許多,最後頓足,視線随前方天子前行。

天青風涼,連飄在天子肩上的落葉,都仿佛放慢了動作,好叫她每個畫面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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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玉?”疑惑一聲,叫她陡然回過神來,連忙小步跑去,“陛下,婢走神了。”

“無事。”雲姜問她,“我剛才是問,你的生辰禮呢?”

“甚麽?”

雲姜道:“你每年都為我準備了生辰禮,不會今歲卻忘了罷?”

她這理所當然索要禮物的模樣叫子玉笑了笑,道:“今歲不同往年,有那麽多大人給陛下準備禮物,哪還缺得了婢的那一份。”

“那怎能一樣。”

子玉垂眸,溫柔地說:“今歲的禮,自是有的,陛下先等一等罷。”

說話間,二人已經站在了菡萏樓外的石橋上,再穿過一道拱門,就能看到靜候的百官。

子玉微微舒出一口氣,反正已經惹怒了陰太後,便不準備再回她身邊,直接就待在了雲姜這兒不離開。

午時還差一刻鐘,菡萏樓內外已是座無虛席,由于雲姜的要求,重臣都坐到了樓外。今日天氣好,日頭雖大但有樹蔭遮擋,附近有小橋流水,稱得上風景如畫。

雲姜幼時曾聽母親說過宮中生活,其中自然少不了各式宮宴。母親說宮宴最有意思,雖然宴席無非是那些節目,但總能看到許多人與平時不同的模樣。

只有在上俯瞰的人,才會有這種樂趣。

她作為生辰宴主角最後出場,百官又是齊齊起身行禮問安。

他們在群英殿看了一上午的戲和舞樂,略感疲乏,要知道上午不僅陛下,連文相那幾個都不見人影,無聊得很。

百官的禮早就在進宮時就獻了上去,文相見着雲姜後又偷偷塞來一圓形小瓶,“臣尋了個名醫,他正研究那藥丸成分,說是暫且先服用這個,能緩解以前的積毒。”

文相不說,雲姜都差點忘了這茬,實在是這些日子過得太自在,讓她忽略了沒有幾年可活的事實。

她鄭重道:“多謝。”

文相也不是為要她的一聲謝,但被這樣望着也不禁一哂,囑咐道:“此藥性溫,吃了不會有甚麽不适,每日一粒,飯後服用就行。”

“好。”

見她此刻這麽乖巧的模樣,文相頓了頓,沒忍住把內心的想法道出,“那等身子好些,就按時來進學?”

“……”雲姜幽幽地看去,試圖看得文相不好意思,但他臉皮異常□□,硬是沒臉紅。

“我覺得不大好。”

“臣覺得可以。”

文相那時候答應雲姜不去太學,是為了穩住她情緒,再者也覺得孩子确實苦,是該給些糖吃。

這會兒接連解決了幾件事,他便覺得,這學習還是不能落下,不管為何。

“我曾經看過一句話,覺得很有道理。”雲姜收回視線,慢吞吞道。

“?”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文相聽完思索了下,竟微微一笑,“是這麽個理。”

無言的人變成雲姜,她再不理文相,悶悶地連吃兩個橘子,苦中找甜。

近身服侍的人不知發生了甚麽,但見陛下模樣就知道在文相那兒吃了癟,內心俱無聲偷笑,陛下轉性之後,也只有文相治得了了。

整個京城的達官顯貴幾乎都來了這場宴會,也有受邀而不在場的,長公主謝淸妍便在其中。

她因這個弟弟不肯幫自己而生氣,不願來參宴,連生辰禮都沒送。

陰太後以目巡視一圈沒見到長公主,又有嬷嬷貼耳解釋,霎時眉間溝壑更深,為不省心的小皇帝,也為不懂事的女兒。

但她對女兒生氣是生氣,更不滿的還是昌平伯,露水姻緣結下的私生子罷了,也值當他為了這和皇家鬥氣。

事事不順,陰太後不知不覺連飲了幾杯葡萄釀。

果釀甘甜,但也容易醉人,很快陰太後便雙目迷蒙,醉态橫生,令寧國公陰壽看來好幾眼,吩咐下人,“去問問太後那邊怎麽了。”

随從領命而去,與太後那位心腹嬷嬷通了個氣,陰壽這才得知今日妹妹與小皇帝發生了不快,頓時搖頭,不悅道:“陛下還小,她這是置的甚麽氣。”

若要他來看,這個妹妹還是過于驕傲而不夠成熟,事事太好面子,也沉不住氣,養尊處優,怕是把腦子都養沒了。

這些年來要不是他暗地部署安排,小皇帝的事恐怕早就不知被多少人發現。

“爹,我去看看姑母罷。”他身旁青年出聲,正是世子陰淮。

陰淮生就一副漂亮似仙的皮囊,行事卻極為狠辣,且幹脆利落,從不掩飾,聲名在外下,叫多少女子又愛又恨。

“不用。”陰壽懶得理陰太後這些小情緒,“自有人去。”

他說的自有人去,卻不是指自家任何人。

酒宴正酣時,陰太後因酒意上升覺得體熱,未要任何仆婢陪同,獨自出了菡萏樓漫步,不多時,柳相也悄然離開坐席。

“娘娘看來心情不大好。”

溫雅的男聲在背後響起,不消問陰太後也知是誰,胸中騰然生起一股似怨似怒的情緒,冷笑一聲,“哀家心情好不好,與柳相何幹,有這閑心,怎不去好好管教你那好外甥女?”

“子玉?”柳相詫異,“子玉怎麽了?”

“果然只關心她——”陰太後忽然回頭,“早先你夫人懷疑她是你外頭養的女兒,我還道她多想,如今看來,卻是我太蠢,叫你把人送到宮裏來養了!”

柳相愕然,很快回過神來,無奈笑道:“你這是說的甚麽話,她母親是我堂妹,曾于我有恩,不是早和你說清楚了,怎麽又因此置氣?”

話說到最後,已經是哄人的語調了。

柳相溫文爾雅、君子品貌,人至中年依舊風度翩翩,低聲說話時給人一種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的錯覺,這樣的溫柔叫陰太後怒氣一滞,“那你可知她最近做了甚麽事?”

“何事?”

陰太後便把近日子玉的不對勁和今日所為通通說了出來,在仆婢面前是怒氣沖沖,在柳相這兒,都成了抱怨。

認真聽罷,柳相點點頭,“子玉确實做得不妥。”

“豈止,簡直不知好歹!”

“娘娘先喜怒,子玉到底年紀小,尚不懂事,改日我定好好說教她。您素來寬容,且饒她這一回。”

“哼,只怕她連你的都不再聽了。”

“那時娘娘再把她送回來也不遲。”柳相道,“臣是想,她到底服侍娘娘多年,了解娘娘喜好,又與陛下相熟,有她陪着,您也要省心些。”

柳相言談,總是這般慢條斯理、不急不躁,當初陰太後便是被他的從容氣度所吸引,至今也是如此。

許多年前,陰太後也曾深深為自己夫君的霸者氣度心折,但謝宗心中只有江山和子嗣,身邊又有衆多美人,何曾多看她一眼。

深居後宮這麽久,剛巧柳相的溫柔填補了這份空虛,她便也不想再為先帝守甚麽節。

嘴上倒不願服軟,“甚麽省心,你不知我這些年如何對她,她倒好,春心萌動就想要倒戈,到底是小姑娘,經不起誘惑。”

“那是自然,何人比得上娘娘知書達理,蕙心纨質,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幾句話下來,陰太後的怨氣蕩然無存,她本就喜歡旁人捧她,何況這是她欣賞的男子,“姑且再信你一回。”

她年輕時就是個美人,至今也風韻猶存,此時面若桃花的模樣當真風情滿滿。

柳相神色仍是淡然,他素來不是個貪色之徒,不然也不會叫陰太後高看。

見他這模樣,陰太後頗為意動,欲再多說幾句,二人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金戈之聲。

只是一瞬間,聲音就愈發大了,且有火光沖天,在白日都看得清清楚楚,叫人驚愕。

柳相神色急變,“不好,宴席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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