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知這個‘兒子’今日轉的什麽性,陰太後多審視了幾眼,還是招手道:“挽芳,來拜見陛下。”
“是。”
頂着衆多目光走去,挽芳感覺後背很是灼熱,緊張不已。她早知太後娘娘召她進宮的用意,臨到此時依然覺得不可置信。
她何德何能能服侍陛下。
何況……陛下看起來好生溫柔。
雲姜問,“把酒挽芳時,可是這個名字?”
“回陛下,正是。”經面前的天子輕輕念出來,挽芳頓時感覺那兩個字也有了不同的韻味。
“好名字。”
她這樣子,竟與那些初見美人的浪蕩子頗有相似,陰太後一再皺眉,思及自己的安排,還是道:“挽芳與陛下年紀相仿,你們二人想必也多些話說,挽芳,你就陪陛下在這園中走走。”
明顯是要湊成一對的模樣,好些貴女又是欣羨又是失落。她們來時明明心中對這位傳聞中的少年天子沒甚麽感覺,真見着人了,卻都想在陛下面前多露兩眼。
子玉神色一凜,她的不祥預感成真,挽芳的出現成了她真正的危機。
只是太後以前明顯沒有那個用意,怎麽突然安排了人?
子玉不知,假如這一個多月來沒有這些因小皇帝改變導致的連鎖反應,今日她就會被小皇帝要到身邊,而陰太後會欣然應允,并叮囑她:陛下體弱,太醫囑咐過不能過早傷了元氣,你且先在陛下身邊做個模樣,不叫旁人懷疑,待日後哀家和陛下定不會虧待你。
能如此輕松地待在小皇帝身邊,正是子玉所想,自然應下。
如今一切已變,和預想完全不同,她頓生茫然,下意識擡頭看向小皇帝,竟得到了安撫的眼神。
……安撫?子玉回過神來,陛下是對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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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性子沉悶不擅交談,不要委屈挽芳,姑娘家一起玩比較合适,有子玉陪朕就夠了。”
“子玉?”太後這才像看到他身邊的人似的,“哀家說怎麽不見你人,原是又私自去尋陛下了,還不快過來?”
明明是她讓子玉去送藥伴駕,此時卻毫不顧忌地一盆污水潑來,叫衆夫人和貴女紛紛投來打量的視線,而那目光絕稱不上友好。
子玉低頭,擡腳就要邁去,被雲姜攔住,“母後何必生氣,是我讓人傳子玉來的,不怪她。”
陰太後臉色沉下,再要開口,就被雲姜含笑打斷,“母後,我還帶了條烤魚,您嘗嘗。”
過了一刻鐘,烤魚已經涼了,但香味猶存。
來喜小步颠兒去,眼見太後臉色不大好,便堆滿了笑,“娘娘,這可是陛下親手烤的魚,味道極好。陛下舍不得全用了,留下這最大的一條,說是要親手獻給娘娘。”
陰太後被這些話堵住,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最終只能點點頭,“陛下有心了。”
但她心中存了事,吃這烤魚也是心不在焉,用筷随意拈了兩口,就沒再動。
諸位夫人們都是人精,瞧着這對母子間氣氛凝滞,都紛紛尋了個由頭告退。
挽芳卻不敢退,硬着頭皮留在了太後身邊。
不多時,她便聽得一聲吩咐,“挽芳,讓子玉帶你去園中走走。”
“……是。”
身邊只留了個心腹嬷嬷,陰太後才語氣不善地開口,“方才那些話,是甚麽意思?”
作為陰氏一族嫡長女,陰太後自小金尊玉貴,即便嫁給謝宗後只誕下一女也從未動搖過她的地位。所以對這個生母低微的‘養子’,她素來視為卑賤,根本看不上,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還是感情平平,寧願讓子玉去親近,也不願自己放下身段。
兄長和族中人都曾為此勸過她,但陰太後依舊我行我素,并不打算聽從,只願做做表面功夫。
此前在衆人面前好歹能壓制點脾性,如今還是忍不住了。
雲姜詫異,“母後為何動怒?”
“我讓挽芳陪駕,你難道不知甚麽意思?”陰太後壓着聲音,語氣就更顯冷厲,“你的身份,你自己不清楚?若非哀家多年辛苦遮掩,早就暴露了,如今你年歲漸長,如果不讓挽芳在身邊掩護,難道還真要納個妃不成?”
說罷,稍微放緩了語速,“挽芳是個聽話的,哀家會敲打她,屆時你只需讓她服侍便是,多餘的她不會做。”
“我不要。”雲姜道。
這三字說得快速又斬釘截鐵,在耳邊一閃而逝,陰太後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甚麽?”
“我說不要。”雲姜淡道,“母後不是早就定了子玉,多年來放任她來往大明宮不就是此意,臨時換人又是為何?”
“……子玉終究不是自家人。”陰太後盡量平心靜氣地解釋,“你的事非同小可,若被人發現便是舉朝動蕩。挽芳出身陰氏,無論如何都鬧不出亂子。”
雲姜不贊同,“我倒覺得子玉很好,善解人意且體貼入微,待我也極為真摯。”
陰太後嗤聲,“你當她為何如此待你?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還會如此麽?”
“知道。”雲姜随手折了朵茶花,輕描淡寫,“不就是因為我坐在龍椅上,因為這無上的權勢地位,和我其他的身份,是男是女,有關系麽?”
陰太後怔住,這理不可謂不歪,但她一時竟無法反駁。
“我一直就聽母後的話,從不多惹是非。”雲姜道,“但,這次若要選陪在身邊的人,我要選自己喜歡的。”
說罷,她輕輕地把那朵茶花放入陰太後手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陰太後站立許久,臉頰都氣到僵硬。
你的話我不聽了。這就是陰太後從那一串話中提煉出的重點。
這是小皇帝第一次這樣忤逆陰太後,即便身邊只有個極信任的心腹嬷嬷,她也感覺顏面盡失,渾身發顫,珠釵都搖搖欲墜,“他——他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嬷嬷連忙順氣撫背,“陛下這是……哎,年紀大了,未免有些反骨,孩子都是這樣的。早先奴婢就勸娘娘,多和陛下親近親近,萬一有甚麽事也好商議,如今……”
多說無益,陰太後猛地抓住她的手,“他方才是不是說了喜歡二字?”
嬷嬷被她說得愣住,細想了想,“的确是有,但這并非就是娘娘想的那個意思,畢竟陛下是……”
“可子玉不知!”陰太後沉沉道,“柳相總說子玉赤誠單純,我看恐怕就是太單純了,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如果只是純粹的少女愛慕也就罷了,就怕是眼裏看到了那滔天富貴,再也想不起其他。
子玉不能再留在身邊了,陰太後想,她得想個理由,把人送回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