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姜隐在楊府的這段時日, 并沒有閉目塞聽,許多事魏隐和衛息都會傳信給她。近日京城動蕩實在大,連府中掃灑的仆人, 逮着機會都會議論幾句。

柳相叛|國, 給雍朝留下重創, 也為夷族帶去了大量的財富,被奉為上賓。正值冬季,是夷族最為缺衣少食的時節, 以往這時候他們就喜歡騷擾邊境百姓, 此時更是得了鼓勵, 竟開始正式攻城。

消息傳到朝堂的時候,已經過了半月,據說邊境傷亡不重, 但急需糧草冬衣。

文相被爆出偷偷扶持前朝皇室的驚天秘聞,他與荀老是至交, 兩家有姻親之系, 前日, 荀老學舍中的一名學子在青樓醉酒時道出自己是前朝皇室後裔,還自己列出證據, 同時口出狂言說他複國在即, 朝中有官員已經謀劃好了一切。

當時偷聽的人并未聽清那官員是何人, 但記得一個“相”字, 左思右想,都覺得只有相國才符合。柳相已叛出雍朝,剩下的,只有文相了。

揭露之人沿線索一查,還真發現了文相和此人疑似關系匪淺。

消息一出, 朝堂又是震動,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本就風雨飄搖的雍朝更亂了。

關鍵時刻,長義王站了出來力挽狂瀾,穩住人心,并接過了所有政務。如今,朝堂事事以長義王為首。

本來在所有人印象中與文相同心,一力保皇的衛烈大将軍,在這個時候并沒有發聲,一直是作壁上觀的态度。出了北夷攻城一事後,他就被派去了押送糧草。

可以說,如今京中,無人可掠長義王鋒芒。

雲姜看完衛息這封密信後,将信放在燭火上,看着它慢慢燒成了灰燼,沉眉凝思許久。

“翁公子——”門外,仆人恭聲道,“馬車已在府門前等候了。”

雲姜住在這兒,楊府的人一律稱她為翁公子,想來是魏隐的吩咐,她不欲争辯,也就随他了。

這會兒魏隐應該忙得很,也不知怎麽突然一大早要來接她。

“主子說,只需翁公子一人去。”剛出院門,來領路的人就如此道,特意對着她身後的人說的。

子揚子玉俱露出不高興的神色,被雲姜安撫,“無事,你們回罷,各自玩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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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很低調,無标志,只有一匹馬,四四方方,空間容下兩人後也不寬敞了。

魏隐穿着蒼色深衣,外罩仙鶴大氅,眼下略帶疲倦,呈淡青色,拿了奏疏在批閱。聽見雲姜上馬車的動靜,他頭也未擡,過了好一會兒才稍稍直起身子,看了雲姜一眼,但還是沒有開口。

馬蹄篤篤,出城後直奔浮山,山腰中,一座寺廟若隐若現,遠遠的,就有了香火的氣息。

這個時候,雲姜耳畔才有了聲音,“你……何時來的?”

問得沒頭沒尾,雲姜卻瞬間明白了其中意思,“差不多半年。”

半年,魏隐回憶了下半年來和她見面的場景,分明不少,但她絲毫都未流露過要讓他知道的意向。那麽多次中,她是否有在暗中觀察他,又看出了什麽?

在滄州看見她的時候,魏隐以為是相似的人,想法很多,這會兒确定是本人,憤怒和委屈過後,反而停止了思緒。

他從來不知,自己還是葉公。

這段時日,他都忍着沒有再去找人,正好朝堂亂局橫生,他沉了進去,暫時得了緩氣的時候,便想到了有件事必須去做。

魏隐不信神佛,入寺廟皆不拜,這次來浮山還是讓楚生多方打聽,得知這裏有位僧人頗有神通,才來了此地。

平日寺廟就香火鼎盛,這種時候,許多人為求心安紛紛湧來,放眼望去,路途都是來往香客,魏隐這駕馬車混在其中并不顯眼。

小僧彌候了許久,見到楚生便雙手合十,“師父在後山。”

“多謝小師傅。”楚生往前殿去,朝功德箱投了厚實一袋香油銀子,瞧見別人誠心的模樣,也雙手合十作揖。他這段時日看着,隐約琢磨出來了王爺為什麽人心亂,不知王爺所求何事,只望諸天神佛能瞧見,給個護佑。

後山更高些,還要再自己爬一段路。浮山栽種的樹木品種不同,這會兒仍是郁郁蔥蔥,濃郁的草木味萦繞在鼻間,混着清晨的露水氣息,叫人神思都清明了許多。

往上,雲霧漸漸被踩在了腳下,雲姜深吸一口氣,肺腑之間都充盈了自然的清新。如果說這裏住了位得道高僧,她也信了,确實是仙氣飄飄,能養仙人。

魏隐知道她喜歡這種自然風光,餘光觀她神情,就曉得她喜好沒變,不知不覺間眉頭也放松起來,沖淡了多日忙于公務的倦色,“如果喜歡,可以在這裏住段時日。”

雲姜笑,“也不是不行。”

轉彎處,僧彌停下,“小僧就此止步,二位沿梯走,到了盡頭便是。”

許是寺廟香火氣養人,走了這些路,雲姜竟也沒有不适,依舊精神得很,她覺得自己這會兒都能再下山上來跑一圈。

石梯盡頭是一大片平坦土地,裏面一圈由竹籬笆圍了起來,整齊的蔬菜分徑栽種,一條條一格格的,長勢極為喜人。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杵着鋤頭翻土,見了他們,不緊不慢地翻完一塊地,才走出來,理了理泥土,招呼二人入內。

“二位要問什麽?”老僧給他們倒了茶,面上帶着慈祥的笑,雖然面容幹瘦,但極有親和力,令人情不自禁信服。

雲姜看向魏隐,他頓了下道:“問前程。”

“貴不可言,何須再問。”

老僧笑,視線轉向了雲姜,“施主所思,都與這位女施主有關罷。”

看來的确有些道行,魏隐眼中稍稍多了信任,稱呼也變了,“大師看出來了。”

發現魏隐帶她來寺廟後,雲姜就有了隐約的想法,這會兒确認了,好笑之餘,心中也隐隐有些許觸動。

平心而論,她算是個冷血冷情的人,可能是幼時見多了父母相處時有些甜蜜又互相折磨的模樣,而後母親自盡,讓她養成了凡事凡人不留情的性格。交好時,是真的好,離開時,也沒有絲毫不舍。

以前她就察覺得到魏隐對她的感情,依然能毫無異樣地和他來往,那個時候她就了解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前陣子魏隐得知她身份後那樣憤怒的模樣,雲姜還以為他會慢慢冷了心,可這時候,他卻依然在為她着想。

喝下一口熱茶,雲姜偏頭,看着魏隐輪廓分明的側臉,第一次起了好奇。魏隐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奇妙的感情,能讓他到現在依然不變。

把茶點丢入口中,雲姜咬出了嘎嘣嘎嘣的清脆聲,令魏隐和老僧同時看來,又同時收回視線。

“女施主喜歡,這裏還有不少。”老僧推出一個籃子,随後起身領魏隐去了後屋,讓他寫下一字。

定下心,魏隐擡手,筆走游龍,紙上慢慢顯出一個“必”字,力透紙背,潇灑字體中透出強勢,最後一點,卻又意外得溫和。

老僧斂了笑,那雙渾濁的眼有瞬間似乎透出精光,站立在原地像木頭一樣僵硬地看了許久。

他最後道:“心有桎梏,不得善終。施主,你不該寫這一字的。”

魏隐握了握拳,壓下心間駭浪,“你看得可準?”

“準不準,放在每人身上都不同。”在說出那八個字的時候,老僧的臉,仿佛又凹進去一點,“塵世輪回,本就是上蒼厚愛,若再強求其他,就是浪費上天給的機會。”

話落,魏隐像受了重重一擊,身體搖晃了下,連日來通宵達旦的後遺症在此刻顯露了出來,他感到一陣頭暈。

不得善終,他為雲姜算的這一字,那不得善終的是……·

離開小木屋的時候,雲姜感覺得到魏隐心情極差,臉色鐵青,老僧亦是形容不佳。她幾乎以為,他們在裏面打了一架。

“多謝。”道出這兩字後,魏隐就步上了回程的路。

魏隐的沉默讓楚生都頗為心驚,偶爾一擡眼,看到的就是自家王爺充滿血絲的雙眸。他很想問一問翁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雲姜自己,也是萬分茫然的模樣。

雖說帶了她來,但她更像個擺設,只有臨走前被那老僧圍着轉了好幾圈,口中念念有詞,遞給了她一個香囊。

她打開看過,香囊中除了零星藥草,就是一道符紙。老僧囑咐她外出時香囊不可離身,至少這三年都是如此。

三年,一個對她來說極為敏感的時間。

直到回了楊府,雲姜的手還在無意識摩挲香囊。

“陛下戴的什麽香囊?”子玉問,“味道澀苦,莫非是藥囊?”

“嗯,據說能養氣凝神,子揚怎麽不見人影?”

“喔,他在做叫花雞,說是看見府裏廚房做了,他也想吃,就找人要了兩只雞來,非學着自己做。”提起子揚的時候,子玉撇嘴,不是很有耐心,無論從哪方面看,兩人都注定不對付。

雲姜決定去看看這孩子。

院子自帶的小廚房裏,只有子揚一人,他正專心致志地拔毛,有人走近也絲毫未覺。

他認真的樣子異常可愛,雲姜近了想逗一逗,就看見子揚熟練地從鍋裏舀起滾水澆下,再往竈裏添柴火,回頭理好頭巾擦了把汗,動作熟練又利落。

雲姜停在了原地,靜靜看着他動作。

許是她的目光專注到有了溫度,沒過多久,子揚有感覺般猛地回頭,眼底綻放出驚喜,顧不得手裏的一切就朝她奔來,“扇扇!”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劇情卡文卡得厲害,存稿又沒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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