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共眠

這個豪華的大主卧裏即便站了幾個高大的男人女人也并不顯得擁擠。

修坐在床上,看上去很正常,醫生問什麽他答什麽,沒有表現出一點抗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剛才的争執不存在。

只有阿爾弗雷德知道,不過是皇太子見在這個房間裏他大勢已去,不願意再無謂掙紮丢了體面罷了。而且,基于阿爾弗雷德掌握的信息量,他還窺見了更多的隐秘——修在緊張。

阿爾弗雷德又想起,修在半昏迷下聽到“醫生”這個詞都會條件反射地拒絕。現在避無可避地和醫生面對面,尤其是在醫生觸碰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會不自覺緊繃,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眼神始終緊緊盯着醫生手上的動作。

這讓阿爾弗雷德感到了一絲嫉妒。

很快複檢就完成了,本來就傷得不重,現在基本沒事了,就是剛複位的胳膊還是得上藥休養。

眼看醫生要給修拆繃帶換藥,修的注意力又放到了醫生的手上,阿爾弗雷德開口道:“我來。”

那醫生沒反應過來,問道:“什麽,殿下?”

“我說,我來給太子換藥。”阿爾弗雷德道。

他換下了醫生,修沒有任何表示,不過,當他接手之後,修的目光果然放在了他的動作上。

阿爾弗雷德這才滿意。就該是這樣,無論是照顧他還是對付他,修的注意力應該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才對。

上完了藥,親自把醫生們送出門,阿爾弗雷德正要回樓上,他的掌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沒有往樓上去,而是在一樓随手打開了一個空房間走了進去,鎖好了門。

通訊被接了起來,阿爾弗雷德十分友好:“日安,陛下。”

那頭的皇帝沒有這麽友好了,他開口就是質問:“你把約書亞怎麽了?”

“您的消息真是靈通,我正要向您彙報。”阿爾弗雷德不慌不忙地說,“我發現他與太子行宮爆炸一案有關系,并且與軍中人士有不正常來往,這不是公然挑釁我們皇族嗎?您遠在主星,太子又受傷不能理事,所以我替您和太子做主,将他拿下了。”

皇帝厲聲道:“他挑釁皇族?我看是你在挑釁我吧!”

身份最貴重的三族繼承人現在都在雪禮星,阿爾弗雷德剛剛用這個威脅過皇帝,才過了兩天就有兩個出了事,皇帝當然視這為挑釁和施壓。

阿爾弗雷德道:“您別這麽生氣,我做事當然是顧及您的——那不是還剩一個呢嗎。”

皇帝氣極反笑道:“你倒是想動他,你敢動嗎?大祭司得知兒子出了事只會跑來聖金宮煩我的耳朵,斯通公爵可不是這種人!”

“所以我才說了——我是顧及您的。”阿爾弗雷德說,“斯通大公脾氣再火爆,也不會私自調動皇家軍團奔赴邊境吧,那不是造反麽?他夠不着我,可是能夠得着您啊,我是您的兒子,兒子做了什麽事,去找老子當然是有用的。”

皇帝冷冷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敢。”阿爾弗雷德漫不經心道,“我一會兒還約了奧斯汀來與我共進午餐呢,您還有什麽事嗎?”

這是在催促皇帝下決定了,皇帝冷笑了一聲:“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的性子這麽急。”

“是啊,我一向追求直接高效。”阿爾弗雷德說,“那麽,您考慮得如何?”

“親王之位我可以許給你。”皇帝說,“我已經問過了,離你的生日只剩一個月了,正好兩年前你的成年禮沒有辦,等你回了主星,我就給你補一個生日宴會,順便宣布這件事。”

按照傳統,二十周歲的成年禮是個重要的生日,貴族們會在孩子的成年禮宴會上宣布有關他們身份地位的重要變動。阿爾弗雷德距離成年禮還有一個月時被流放,自然是沒能辦得成,如果現在補辦一個宣布加封親王,倒是很合規矩。

“全按您說的辦。”阿爾弗雷德道。

皇帝繼續道:“很快各個星球的清理工作就要全部結束了,皇室會出具官方聲明,你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不用我教你吧。”

“陛下,我要的可不止這些。”阿爾弗雷德笑道,“您只承諾一半報酬就想讓我替您幹活,這不太對吧。”

皇帝道:“我要是你,就不會在這裏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而是趁着太子養傷趕緊跑回主行星。你以為你的好大哥不知道是誰暗算了他嗎?”

阿爾弗雷德愣了一下,問道:“什麽?”

皇帝的聲音更輕快了些:“你以為我為什麽那麽快知道約書亞出事了?他是個成年人,可不是天天定時給家裏發通訊報平安的小寶寶。”

而且技術上也很難做到。星際間的以太風暴是不穩定的,距離很遠的兩個星球并不是随時都可以聯系得上,需要查詢當前的通訊情況,不走運的時候,某兩個星球整整一天都沒有條件進行通訊也是有可能的。

“自然是皇太子親自向我彙報的。”皇帝道,“他說的和你說的可不一樣,他說,他認為是你起了不臣之心,對他下了手,還栽贓給了大祭司之子,想要挑撥皇室和大祭司一族的關系。”

聽了這話,阿爾弗雷德似乎一時很難接受,沒有說話,只聽見略有些重的喘息聲。

皇帝心中總算快慰了些。一直以來,他最忌憚的就是阿爾弗雷德長成之後會成為太子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到時候皇太子的地位會更加穩固不可撼動,如今他還沒下手,這兄弟倆自己先掐了起來,他自然樂見其成,甚至很樂意煽風點火。

“這樣吧。”阿爾弗雷德好一陣才出聲道,“皇家軍團效忠于皇帝,皇儲有指揮權,這确實是規矩,不好輕易改動。我也不要您分權給我了,就把太子手上的指揮權暫時移交給我好了。”

“嗯?”皇帝仔細思索着這個方案,如果是動太子的權,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

“我并不是要奪太子的權。只是太子受傷,無法理事,才将皇儲的軍團指揮權暫時交給我。如今民間對我多有關注,我也不想這時候回主星搶了二皇子的風頭,但是您看如果我手上什麽實權都沒有,大哥又這樣猜忌我,我确實不敢待在這裏了。您覺得呢?”

如果給阿爾弗雷德一些權柄,讓這兄弟倆能鬥個旗鼓相當的話……皇帝權衡了片刻,應允道:“你說得有道理。”

阿爾弗雷德拾階而上,順利得到了他籌謀了兩年想要得到的,他的臉上卻不見喜色。

他推開了修的房門,剛要出聲,卻發現修已經睡着了。

受傷後一夜未眠——中途還抽空在皇帝那裏告了一狀——修現在終于撐不住睡了過去。

阿爾弗雷德走近了沉眠中的修,他閉着眼不動的時候像個精致完美的藝術品,是能讓人沉靜欣賞的美麗。

他是被精雕細琢而成的皇太子,無論外貌還是一言一行都趨近完美,像是被精密設定的機器。

阿爾弗雷德伸手戳了戳修的臉頰,修完美的側顏上有了一個小小的凹陷。

軟的,有溫度,是血肉。他也是人。

真有人能從幾歲開始就表裏如一地演二十年的好大哥嗎?如果他是年歲漸長後才為權勢所迷而變了主意,那之前那麽多年的感情,他就那樣決絕地抛之腦後了嗎?感情又沒有開關,說關就關上了,修為什麽能做到這樣冷血無情呢?還是說……

可修不肯說,他便不能問,因為他賭不起,他承受不了失誤的代價。

如今他已經落子入局,這一局的勝負牽扯太多人的命運,很多事情已經由不得他任性了。

他一直暗諷修像個機器人,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都是設定好的,現在的他自己,何嘗又不是這樣被局勢、身份緊緊綁住,輕易不能妄動。

這棋局上的每一個人何嘗不是如此?

二皇子根本不喜歡也不擅長學術,硬是花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在這上面,奧斯汀分明能力出衆,卻因為父親受帝王猜忌從來不能展示……

平民為了生計身不由己,殊不知貴族也是如此。世人皆苦,阿爾弗雷德過了近二十年任性肆意的人生,直到成年後才品出這苦味來。

修的心思重,哪怕累極了,這一覺睡得也并不安穩,他醒來時,正是下午陽光不錯的時候。

明亮的房間裏不見人影,但是有一個不容忽視的高大軀體壓在他沒受傷的半邊身體上,有力的長臂環着他的腰,毛絨的頭抵在他肩上,頭發全蹭在他脖子上,溫熱的呼吸打得他鎖骨處的皮膚有些癢。

太熟悉了,修甚至不用低頭去确認。小時候,阿爾弗雷德不喜歡午睡,有時候脾氣上來了,一定要軟磨硬泡到修陪着他睡,那時候,他就是喜歡以這樣的姿勢縮進修的懷裏睡覺。

有那麽一會兒,修很想坐起來看一下阿爾弗雷德現在近兩米的身高這樣縮進別人懷裏是怎樣一種景象。

但是最後他什麽也沒做。沒有掙脫,也沒有開口說話,而是任由阿爾弗雷德睡在他懷裏,仿佛根本沒有醒來過,什麽都不知道一般,合上眼睛再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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