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毛

這個早晨,修醒來的時候,有一只胳膊正被一個溫熱的強壯軀體緊緊抱在懷裏。

他習慣而淡定地抽出打過時顯劑的那只手臂,看了一眼皮膚上顯示的時間,然後推了推睡在他床上的人。 “再睡一會兒……”

阿爾弗雷德嘟囔着說,把正在推自己的手捉住,塞回被子裏,自己也跟着縮進了被子裏,用亂糟糟的頭發蹭修的脖子。

最近幾天,他早上走得越來越晚了。

昨天阿爾弗雷德就是這樣撒嬌的。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脾氣和柔軟根本搭不上邊的人,頭發卻意外的柔軟,修摸着他一頭柔軟的金毛一時拿他沒轍,結果兩人錯過了早餐時間,阿爾弗雷德出去的時候差點被送早餐來的侍者撞見。

今天阿爾弗雷德故技重施,修早已醒來,神智清楚,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過去的歲月,他的童年,阿爾弗雷德的幼年。

修從小在先皇後的教育下謹慎自持,不會輕易讓人近身,哪怕是阿爾弗雷德的小時候,修也極少抱他。 他記得,他第一次抱起阿爾弗雷德,是在阿爾弗雷德剛滿三歲的時候。那時候他和尼恩特也才不到十周歲,正是剛開始深入理解這個世界和人事的時候,他們兄弟三人都還能稱得上是小孩子。 不到十歲的小孩子能有什麽精妙的手段?尼恩特不過是趁宴會無人注意時蓄意接近,用力一推,只有三歲的阿爾弗雷德跌下座椅,差點被矮而尖的栅欄貫穿身體,所幸貼身的仆人還不算廢物,中途攔了一下使他偏了方向,只是摔在花圃裏。

小皇子大哭,太子當場甩了二皇子一個耳光,指責他謀殺皇子,二皇子的生母哈特夫人驚慌尖叫,皇帝怒斥太子污蔑兄弟……那年的那場皇家宴會簡直是亂成一團,堪稱災難。

事後所有的貴族都對此閉口不談,風波看似很快平靜了,但他們都知道,這顆定時炸彈沒有熄,遲早有一天,它會被名為皇位的導火索引爆的。皇帝偏頗,皇子們關系扭曲,從小便在敵對和仇恨中長大,當衆都能鬧成這樣,等這幾位皇子再長大些開始奪權時,暗地裏不知要怎樣鬥得頭破血流。

那天,修把小小的阿爾弗雷德抱在懷裏走出了宴會。阿爾弗雷德已經在他懷裏睡着了,那顆金黃色的小腦袋毛茸茸地蹭着他的脖頸,柔軟,幹燥,溫暖。 除了禁閉思過,他們兄弟倆什麽也沒得到。

還不到十歲的修首次清晰地意識到權勢有多麽重要。他雖然在名義上是太子,可他太弱小了。二皇子有皇帝的支持,而先皇後的家族本就是個末流貴族,先皇後一死,地位更是一天不如一天,根本無法和二皇子一黨抗衡。

這樣下去……

修緊緊抱着還很小的弟弟,就在回晨曦宮的路上,做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決策。

就是在這一次的禁閉結束之後,修去聖金宮向皇帝認錯道歉,然後去拜訪了聖白塔,成為了大祭司的學生。

誰能想到呢?快二十年過去了,如今,這顆早就長大了的金燦燦的腦袋又抵在了他肩上,睡得亂糟糟的柔軟金發糊了他一脖子。

修冷靜地撸了一把脖頸間的柔軟金毛,決定今天不慣着他。

他開口道:“時差已經調整好了,再睡就要調整過頭了。起來。”

阿爾弗雷德充耳不聞,整個人縮進了被子裏,好在這床奢華的被子足夠大,塞進一個一米八的男人和一個近兩米的男人綽綽有餘。

修毫不留情地掀開被子道:“我要叫人進來服侍我起床了。”

“叫呗。”阿爾弗雷德眼睛都沒睜,懶散道,“只要你不怕別人發現我在你床上,跟你睡了,我也無所謂。”

修伸出手揪住了他的頭發,往外一拽。

體格再強大的人,被揪頭發也是疼的,阿爾弗雷德猝不及防地“嗷”的叫了一聲,捂着自己的一頭金發坐起來看向修。

“你幹什麽?!”他茫然震驚地責問道。

阿爾弗雷德的身份何其尊貴?如此龐大的人類帝國,星辰疆域,他是嫡皇子,人上人,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被人在床上揪着頭發強迫他起床。

修大概是除了皇帝外唯一不會被阿爾弗雷德的責問震懾住的人了,他不僅沒有被震懾,反而比阿爾弗雷德更加強硬,冷冷道:“再被我聽見一次你嘴裏說出這些混賬話,我會親自重教你一遍貴族禮儀。”

被修這樣居高臨下地當面教訓,阿爾弗雷德氣得沒話可說,偏偏他還不能打回去——且不說他一個黃金瞳繼承者對普通人動手實在有失身份,太子如果受了傷,他就真的是親自将把柄遞到了修的手裏。

“……我記住了。”他盯着修的眼睛說。

他的神情很不友好,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是記住了不該再吐出粗俗言語這個告誡,還是記住了修揪着他的頭發把他毫無尊嚴地從床上拽起來這件事。

“記住就好。”修也并不在意,自顧下了床去了連着卧室的更衣間換掉睡衣。

但阿爾弗雷德哪是這麽好打發的,等到修換好皇儲常服出來,他已經坐在床上緩過了驟然驚醒的懵然階段,回過神來,毫不相讓地對修道:“太子剛剛三句話不離禮儀,請問拽一位親王的頭發又是什麽禮儀?”

修對鏡仔細地整理着儀容細節,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是皇太子,你是親王,我說的話對你而言就是命令。當我命令你起床,你不肯遵從,那你受到懲罰是理所應當的事。”

“太子真是能言善辯。”

“這不是辯解,而是事實。”修道,“我記得你更年輕一點的時候,很不屑權勢……不過很遺憾,無論你服與不服,權勢就在那裏,事實不會因你的态度而改變。我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握着皇太子的權柄,那麽我就有權力支配你。”

支配。

這個詞本該讓阿爾弗雷德這樣的天之驕子感到被辱才對,可是阿爾弗雷德發現自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興奮了起來。

早在剛被流放時,他當然就已看清了權勢的重要,然而今天修這樣倨傲的宣言,似乎又給了他某種全新的、額外的動力。

支配。是啊,皇太子是理所當然可以支配皇帝之外的人的,包括其餘皇子——如果他是皇太子,那……

“你說得很有道理,太子殿下,我受教了。”

修就要走出房間的時候,聽到背後的人這樣說。

他有些意外,回過身去,看到阿爾弗雷德還坐在他的床上,睡衣淩亂,頂着一頭金發亂毛。

但這并不妨礙修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他微微颔首,不等他接話,阿爾弗雷德又問道:“我們還有多久能抵達主行星?”

駕駛艙是由修的人把控的,阿爾弗雷德一方無從得知具體行程進度,只能通過舷窗外的标志性星雲位置大概推測。

“很快了。”修道,“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問我行程。終于開始擔心了嗎?”

二皇子死亡事件雖說似乎是自殺,但皇帝當然不會這麽罷休,在他們兩人中,形勢對阿爾弗雷德更不利。

“擔心?不。”阿爾弗雷德對修微笑道,“我迫不及待要與你交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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