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抵達
皇太子的艦艇抵達主行星的那一天,飛船上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飛船再豪華,空間也就那麽大,兩方勢力在封閉空間中長時間對峙,維持着脆弱微妙的平衡,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太久了。
到了最後幾天,矛盾幾乎已經擺在了臺面上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底下人更是小摩擦不斷,兩位皇子雖然沒有正面交鋒,但頻頻隔空過招,互不相讓。
比如飛船降落的前一天,太子用餐時,他的侍衛封鎖了餐廳外走廊作為警戒區,一個随奧斯汀回主行星的士兵從那裏路過被扣。當天就傳來三皇子口令,以軍團臨時指揮權命令幾個士兵闖入那個侍衛的宿舍,調查軍人被襲事件。
這事鬧騰了小半天,最後士兵是安然無恙地放了,侍衛也沒有真的抓起來,但第二天太子就升了那個“襲擊軍人”的侍衛的職,表彰他工作得力機警。
整個航行艦艇中的氣氛僵硬,也不怪落地的時候大家松一口氣。
和飛船上的人相比,主行星陸地上的人則正相反。
兩位皇子、大祭司之子和大元帥之子低調回歸主行星,雖然沒有見報,可但凡關注着局勢的人都早已得到了消息,大部分貴族這個月過得都有些糊塗。
原本以為要等到最小的皇子封王、擁有一定權勢之後,由三皇子擁護的太子一黨和由皇帝支持的二皇子一黨會正式開始兩方相鬥,怎麽說也要先鬥個二十年,等到皇帝過了百歲開始衰老,再進入奪位的你死我活白熱化階段。
沒有想到還沒等小皇子長成掌權,就稀裏糊塗的出了個轟動全帝國的重大指揮失誤,當時許多人都私下猜測這件事是由二皇子一黨設計。
這一場奪位之戰的開啓似乎早了些,而且是以獻祭一整個星球的平民人口作為開局,雖說歷朝歷代奪權哪有不見血的,但這一朝的血腥味似乎從一開始就太重了些。
太子一方猝不及防直接折損一員大将,局勢似乎非常不利,但誰能想到,兩年之後這件事還能一夜翻盤,壞事變好事。更離譜的是,又過了不久,二皇子直接就身亡了,他身亡時,另外兩個皇子遠在邊境。
要說這兩年的種種大事件是巧合,背後無人安排,恐怕只有天真的孩童會信,但這麽一來局勢就變得撲朔迷離,讓主行星的貴族們糊塗而無所适從。
太子似乎已經贏了,可是太子和三皇子不合的消息這兩年也一直在圈中隐隐流傳,誰都不敢在這種時候站隊,主行星全境封鎖,民間議論沸騰,但貴族圈反而一派詭異的平靜。
不僅僅是貴族圈,就連聖金宮裏,都是一派詭異的平靜,平靜的還有皇帝本人。
修和阿爾弗雷德依次向皇帝見過禮,皇帝似乎在二皇子死亡之後的這個月裏衰老了許多。
他今年還沒到八十歲,基因優越的貴族們比平民長壽,皇室更是如此,按照貴族的平均年齡算,他怎麽都還能活上個四十年。
皇帝雖然過了壯年,可平時保養得當,看上去倒比實際年齡小一些。可是如今,他眼下松弛烏黑,一頭黑發略有些長,像是沒讓人好好打理,原本透徹的淡黃色眸子似乎都渾濁了許多。
他明明端坐在那張威嚴、華貴、巨大的皇座上,可是卻不像光輝的太陽,倒給人一種恒星瀕死的暮色之感。
皇帝對他的兩個嫡子說道:“你們回來了。去見見你們二哥二弟,然後回去修整兩天,有什麽事過兩天再說。”
阿爾弗雷德醞釀了一路的應對方法一個都沒用上,皇帝居然根本沒有向他們發難。
雖然心裏很詫異,但他面上未動聲色,跟在修後面垂首說了“父皇節哀”等等幾句沒用的廢話,躬身告退。
比起阿爾弗雷德,修的詫異倒是小一些,因為和最小的皇子不同,他與皇帝打交道的次數要多一些,他對皇帝的了解也遠勝阿爾弗雷德。
當今的皇帝萬尼五十歲時登基,他居嫡居長,只有一個小自己許多歲的妹妹。從小就是太子,到了壯年,自己老爹年老退位,從晨曦宮到聖金宮的路他走得非常通暢順利,一點岔子都沒出。
也正是因為這樣,萬尼的本性倨傲,年紀還輕時就目下無塵,不甘束縛,對權力理所應當勢在必得。他擔心外戚分權,不願從大貴族之中選太子妃,又不願挑戰規則去娶自己的平民情人哈特,最後選了一個末流小貴族家的适齡小姐。
登基時他還沒有孩子,想要孩子的人這個年紀還沒有孩子确實該着急了,所以當他允許自己的情婦哈特懷孕時,宗親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是天生注定的皇帝,一輩子都在玩弄權勢,擺布格局,修的成長過程中曾與他數次沖突,自然比阿爾弗雷德更加理解,他們的這位父皇絕不僅僅是一個和平年代好大喜功的自大皇帝,也許這皇位做得太安逸,他平日不需要展現什麽城府和手腕,但那不代表他沒有。
“大哥在想什麽?”
阿爾弗雷德的聲音讓修把思緒從皇帝身上收了回來,
他們已經來到了離聖金宮極近的星輝宮,這裏是二皇子生前居住的宮殿,也正停着二皇子的棺柩。
過了星輝宮奢華的庭院,一進宮殿大門,首先是一個大而空蕩的迎客廳。這個大廳擺設不多,但其華貴不在擺設,而在腳下。
大廳的腳下是堅固透明的水晶玻璃地板,透明的地板之下是清澈的藍色海水,漫步在這個大廳,仿佛是漫步在海面之上。随着幾人走入,一條足有四米多長的龐大的食人魚從他們的腳下緩緩游過,繞着他們打了幾個轉。
據說,在遠古,人類的起源星球上大半都是海洋,所以據科學家推測,遠古人類就是這樣生活在海面的。
主行星靠近恒星,雖然溫暖,但水資源稀少,海洋面積也極小,這個仿古地球建築風格的大廳的奢靡程度可見一斑。
修和阿爾弗雷德對星輝宮的奢華早有耳聞,今天第一次見到,兩人誰都沒面露異色,任憑那條極具威懾力的食人魚在腳下打轉,誰都沒低頭去看。
轉過大廳旁的回廊,他們才見到了二皇子。
透過水晶棺蓋看去,裏面的黑發男子仿佛只是睡着了,不過如果湊近細看,就會發現這身體和面容肌肉僵硬得不正常,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已經一個月了,皇帝不僅沒有發喪的意思,反而請人做了屍體保養,讓二皇子得以原貌躺在這裏,看着叫人怪害怕的。
這讓守在這裏的奴仆們多少都有些神經質了,不是戰戰兢兢就是畏縮萎靡,進來的兩位皇子神色卻一個比一個坦蕩,很是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寝宮似的。
阿爾弗雷德道:“見了二皇子,大哥怎麽一句話也沒有?叫我這個做小弟的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二弟年輕早逝,令人惋惜。”修說,“我痛心得說不出話來。”
話是這樣說,可當着這麽多奴仆的面,他卻連個痛心的表情都沒裝一下,那表情就像是在說“今天的飯菜不合口味”,簡直是在明着說:我懶得在這演兄弟情深,無話可說。
“是啊,确實。”阿爾弗雷德也十分敷衍地附和道,指了指一個守靈的仆人,“你過來。我問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尼恩特怎麽就死了呢?”
他張口就是“死”字,連“去世”“離開”這種委婉的說法都不用,更不叫“二哥”,直呼其名,半點尊重也沒有,聽到的人都暗自心驚,被他點到的仆人更是臉色難看。
“小殿下……三殿下,我什麽也不知道,只是來給二殿下守靈的。”
一直沒什麽表情站在一邊的修忽然看了這個仆人一眼。
阿爾弗雷德道:“你說你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怎麽死的?誰信啊。”
“三殿下,我的主人是陛下。”那仆人說,“我不是星輝宮的男仆,是聖金宮的。”
“那星輝宮的人在哪?”
滿室寂靜,沒人回話。
“好吧。”阿爾弗雷德自顧自點了點頭,沒再為難他們,自己繞着棺柩走了一圈,仔細打量裏面的身體,看得滿宮殿的仆人心驚膽戰。
他不但看,甚至為了看得清楚點,一點都不避諱地彎下腰,手直接撐在棺蓋上。這都上手了,守靈的人坐不住了,一個級別高些的仆人硬着頭皮上前道:“三殿下,這個玻璃可能比較脆弱……”
“誰讓你們改口叫他三殿下?”修忽然出聲問道。
那仆人愣住了,幾秒之後才回話道:“沒……沒誰啊。三殿下已經成年,排行第三……”
“不準這麽叫,難聽。”修淡淡道,語氣不重,卻是個不容辯駁的命令,“還是用以前的叫法,叫回小殿下,不必改了。”
那仆人深深彎下腰,應道:“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