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戲子

吃過晚宴,外請的戲班子和說書人上臺。

宗親王府山湖亭閣星布,鑿開的荷花池裏放了上百盞的明夜燈與水鳶紙船,輝夜通明,燈火琉璃。

齊輕舟依舊挨着殷淮坐,臺上熱鬧,殷淮察覺小皇子連連的哈欠和好幾次飄過來的眼神,端了一碗上好的雪茶,籠着月白色的寬袖淺酌一口,不熱不淡地問:“殿下頻頻看臣做什麽?可是臣臉上有什麽東西?”

“沒有,”齊輕舟搖搖頭,指了指臺上:“是我不愛聽這個,再說——”

被人當場抓包他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懶洋洋地往後邊軟墊上一靠,歪着頭念道:“掌印确實是比臺上那位還漂亮。”

殷淮眉梢一挑,難得他三番四次被人說漂亮也不惱,只是有些疑惑:“殿下當真這般喜歡臣這張臉麽?算起來也不是殿下第一回 誇它了。”

齊輕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這事掌印可不能怪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天邊好圓一輪明月,殷淮狹長的眸中波光流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臺下忽然傳來一陣熱烈的起哄和掌聲,是京中盛名的花魁伶姬出場了,一衆達官貴人看直了眼。

齊輕舟見狀也好奇挺直了身板仔細瞧了瞧,那花魁确實比宮中好些女子出色,但見過了珠玉就再難看上魚目,看臺上并不比看身座之人得趣。

倒是殷淮,見齊輕舟撚了幾顆黑紫葡萄放嘴裏,又時不時往臺上多瞧了幾眼,嗤笑一聲,幽幽道:“看來還是京中花魁比臣這張臉耐看些。”

“……”齊輕舟舔了舔泛起水光的嘴唇,急聲辯駁:“怎麽會!掌印不要妄自菲薄!”又将從盤中挑了幾顆最圓潤飽滿的葡萄一一放到掌中,殷勤遞到殷淮眼前:“掌印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殷淮看着幽黑發亮的葡萄映在他白嫩的掌心裏,心中莫名舒坦了一些,眼帶笑意地聽他一通胡謅,将那幾顆葡萄收過來,剝開皮吃了,酸酸甜甜的汁液沿着唇舌在口腔裏炸開,一直沁到了心裏去。

臺上的戲唱到中止歇臺,坐太子旁邊的李尚忽然陰陽怪氣地“呀”了一聲:“京中名姬果真名不虛傳,可我怎麽越看越覺着像哪位故人,各位大人瞧着呢?”

被他這麽一提,臺下一衆官員皇戚忽然也覺着幾分,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有人打了頭陣,太子手下頭號馬屁精董吉忙不防幫李尚把戲唱下去:“咦?李哥,您這麽一說,我瞧着倒是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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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呲着牙與他一唱一和:“噢?什麽人?”

董吉面露豫色:“這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李尚站起來,滿臉酒氣,拍了他一掌:“有什麽說不得的,你這樣吊着大家夥胃口豈不是掃興嘛!太子殿下您說是不是!”

齊亦風眉目似春風,溫聲笑道:“無妨,今日是私聚,不必太拘謹,說來聽聽也無妨的。”

李尚得意道:“看!殿下都讓你說了還怕什麽?只管說來!”

臺下之人也被挑起了好奇心,起哄道:“說嘛說嘛!”

“那我可就直說了啊!”董吉嬉皮笑臉谄笑道:“許是小人眼拙,可我怎麽越瞧着越像……陳皇貴妃啊!”

齊輕舟伸向果盤的手在半空中一僵,臉變得煞白,一雙圓眼睛眯起來。

殷淮餘光瞥了一眼,沒說話,繼續慢條斯理喝他的茶。

其實那名姬遠比不上齊輕舟的母妃——陳皇貴妃的傾城絕色,只不過是眉眼得了幾分影子。

再者這花魁滿身風塵,在臺上頻頻對臺下暗送秋波、搔首弄姿,與陳皇貴妃通身冷淡冰潔的氣質也相去甚遠。

但陳皇貴妃芳逝多年,只給世人留下模糊的影子,才會讓人因着這幾句話覺得像。

臺下賓客聞言一時之間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李尚見狀,正是合意,立馬火上澆油,一驚一乍假唱道:“哎喲!你這小子,眼睛夠尖的啊,別說陳皇貴妃,就是……”他那雙鼠眼不停地往齊輕舟身上擺來擺去,嘴角歪咧着含糊其辭:“也是有幾分像的。”

狎昵之色不加掩飾。

齊輕舟指尖泛白,葡萄汁兒順着手指流了他一掌,“啪”地一拍桌面,提高音量朗聲道:“李尚你大膽!随随便便指着個人便說像本王母妃,本王看,你這尖嘴猴腮倒是像極了戲中那個賴三。”

臺下有人笑起來。

賴三是方才那臺戲裏的醜角,矮小猥瑣,賊眉鼠眼,面目醜陋,成日只會議長道短,偷雞摸狗,與官家小妾偷私最終被街坊亂棍打死。

李尚惱怒,拍案而起:“你!”

太子見效果已經達到,鬧得差不多了,适時出來和稀泥方能顯得他仁厚,收個謙和厚道的美名,眉眼舒展開來笑道:“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又懶洋洋地靠着椅子的背墊,擡起眼皮悠悠道來:“這看戲說戲,各有各的看法說法,不過就是圖個樂,給皇叔祝壽,給大家助興,李尚你和氣些,七皇弟也不必如此當真。”

李尚見有太子撐腰,得了便宜還賣乖,滿是油光的臉上仍是假裝一幅忿忿模樣:“是,殿下,臣省得。”

不料齊輕舟卻絲毫不讓,眼眸迸射出少年人堅韌的銳利:“聽太子這意思,本王和本王的母妃也是戲子拿來給你們取樂的麽?”

少年驀然提高了音量,冷冽的語氣和決絕的氣勢驚得在場之人均是渾身一震。誰也沒有想到一向和氣溫軟的七殿下竟然不順着太子的梯子下來。

太子愣了愣,一時之間下不來臺,嘴角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孤不是這意思,李尚言有不當,但不過是想松泛松泛場子的氛圍,并無惡意,七皇弟這般計較那就難看了,沒這個必要。”

這話說出來,好像齊輕舟這個時候再要理論便是玩不起、失禮儀、不顧大局。

壽星宗親王有一定的輩分,皇親國戚都得看他幾分面子,這時候也出來勸和。

齊輕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心知齊亦風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已無計可施。

他要再揪着不放鬧下去那就是故意砸壽星的場子了,掃了大家的興,衆人只會覺得是他的錯。

胸口被一股郁氣死死堵住,上不去,下不來。

錯不錯的他倒無所謂,可平白讓人看母妃的笑話他心裏難受。

他咬着牙,唇瓣都在顫抖,忍了下去。

意外的小插曲一過,臺上臺下又重新熱鬧起來,歌舞升平。

殷淮看了一眼小皇子迅速泛紅的眼角,水汪汪的,像兩片被春雨打濕的桃花瓣兒,可卻沒有一滴淚珠溢出來,硬是被他生生逼了回去。

齊輕舟安靜下來,面無表情地盯着臺上看,嘴唇抿緊,修長徑直的頸勃梗着,顯得格外倔強。

殷淮心裏暗暗嘆了一聲氣。

那絕色名姬在萬衆矚目中又緩緩上臺,婷婷袅袅,正要唱出聲,臺下一道慵懶低沉的聲音止住了她:“慢着。”

作者有話說:

舟:我沒哭,別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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